船走了一日,停靠在绵州码头,绵州距离东京府,再有三五日的路程,便到了,也算是个繁华的地方。
宣微和柳太傅借口说,要去岸上看看风景,便绕开了所有人,和柳太傅以及两名长随,单独进了绵州城。
绵州还算繁华,依山傍水,又靠近东京府,来往的人很多。
宣微和柳太傅换了普通粗布麻衣,低调入城,看到他们这一身打扮,宣微就知道,他们来见的人不一般,柳太傅带着她绕了几道街,像是来闲逛似的,最后进了一家茶楼。
这茶楼很是雅致,但开的地方偏僻,若不是熟知的人,只怕都找不过来。
柳太傅带着宣微进来,便有个茶博士迎上来,“今年的云上毛尖好的很,客官可是来尝一尝的?”
“毛尖有什么好尝的,我要尝的是一品红。”柳太傅捋着胡子道。
“客官真是好品味,正好日前刚到了二两的一品红,客官要不上楼尝尝?”茶博士赔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柳太傅点点头,“那便带路吧。”
茶博士便立即引着他们往楼上去。
宣微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立即了然,这哪里是喝茶,分明是在对暗号。
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茶博士带着他们上了楼之后,顺着一个回字形的长廊,走了许久,推开拐角处的一间房门,道:“一品红就在里头热着呢,先生进去尝尝吧。”
“有劳。”柳太傅颔首,整了整衣襟,提步走进去。
宣微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进去,那茶博士就关上了门。
宣微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绕过一处采茶屏风,便见屋里头的桌上,确实热着一杯茶,而旁边也确实坐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老者,看上去年岁与柳太傅差不多,甚至可能还比柳太傅大一些,双鬓斑白,鸡皮鹤发,穿着一身褐色长袍,头发用布巾束起,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百姓的打扮。
但眉眼里透着文气和贵气,神态平和,显然不是一般人。
柳太傅走进来,便拱着手笑了起来:“居合兄,上次在京中一别,已有三年未见,当真好久不见啊。”
那老者闻声,站起身来,朝柳太傅拱手道:“重明兄,一别数年,一向可好?”
“劳居合兄记挂,我这把老骨头还好着呢,这不刚收了个学生,特意带来给你瞧瞧。”柳太傅笑着将宣微引上来,“子美,快来见过胡阁老。”
阁老?
宣微略挑了挑眉,走上前来,乖乖行礼,“学生宣微,见过胡阁老。”
胡阁老望着她,捋了捋胡子,点头品评道:“重明兄的眼光一下绝佳,你这学生神色清明,龙眉凤目,果然非同一般。难怪得了圣上钦点的恩遇。”
宣微道:“阁老谬赞,都是圣上抬举。”
柳太傅笑道:“我这学生胆子小,你可别吓坏了他。”
胡阁老哈哈一笑,“你看上的徒弟,胆子能有多小?你可别骗我了。即是来了,便都坐下聊吧,这几日连日奔波,我这老骨头,可站不住了。”
柳太傅闻言做了个请的姿势,“那居合兄就快快坐下吧。”
胡阁老便直接坐了下来,柳太傅也拉着宣微在胡阁老对面坐下来。
胡阁老看着宣微,就像是看后起之秀一般,眼里闪着怀念和希翼似的,道:“我听闻了你那迁都的文章,写的甚好,一直想要见一见你来着,今天难得一见,不妨让我考校考校?”
柳太傅笑道:“你可省着点,别吓到我的学生了,回头把她吓跑了,看你从哪给我陪个这样好的学生来。”
这话看似在维护宣微,实际上,也是同意了胡阁老略考校一二的话来。
胡阁老:“这是自然,我可赔不起你这样的好学生,只考一二,你别替她紧张。”
随后,胡阁老便忽然开口:“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其后乎?”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宣微立即回答道。
“何意?”
“世人获得成就,则将恩惠恩泽给老百姓,而没有获得成功的人,则在这个世上继续修身养性。得志显达时就要造福天下苍生,不得志时就洁身自好提升个人修行。”宣微侃侃而谈。
“文意皆通。”胡阁老点点头,又道:“古语云,天之国在本,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你觉得此话如何?”
宣微道:“学生觉得,此话对也不对。”
胡阁老挑眉,“哦?那你说说看,对在哪儿,错又在哪儿。”
“国之本在君,君之本在民,民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才是。”宣微道:“若国无明君、良相,国之动荡,自然民不安生,若民不安生,自然无法修养身心。所以,此话对也不对。”
胡阁老闻言,看向柳太傅,哈哈一笑:“你这学生当真是不错。”
柳太傅谦虚:“她也就是浑说罢了。”
“你就别客气了,这样的学生可遇不可求,夸你就听着吧。”胡阁老给柳太傅倒了一杯茶,揶揄道。
柳太傅笑道:“子美听见没,胡阁老夸你呢。”
宣微起身行礼,“谢先生夸赞。”
闻言,柳太傅失笑:“这孩子倒是不知谦虚。”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有一说一,还年轻,不必急着磨平棱角,像你这样的老滑头,才是不好呢。”胡阁老半真半假的维护道。
柳太傅知晓他是听说了迁都文章一事,他训了宣微,才说此话,便道:“我也是为她好,她虽说年轻,但却要早早入仕途,你我都是风里雨里滚过的,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也得让她知道知道,免得日后有吃不完的苦头。”
“你是爱徒心切,我能理解,但有些苦,就得他们年轻人自己吃,有些南墙也得他们自己撞,才能记忆犹新。”胡阁老意有所指地道。
柳太傅点点头,“居合兄说的是,我也只能护她一时罢了。”
胡阁老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她,我瞧着你这学生聪明的紧,恐怕比你还要滑头呢。”
宣微假装没听见。
柳太傅哈哈大笑。
随后,柳太傅便和胡阁老说起正事。
胡阁老和柳太傅原是旧相识,两个人是同年进士,一人入了翰林,一人拜了侍郎,胡阁老后来便成了宰辅,但三年前他告老还乡辞官离开了东京府,如今再回来,是圣上恩旨,请他再次入阁。
胡阁老和柳太傅交情颇深,一直也有意辅佐太子,当年他离开,也是有人谣传他与柳太傅结党营私,意图操控来日之君,虽说圣上没有怪罪,甚至重责了那无凭无据的言官,但胡阁老未保太子和柳太傅,便自请辞官归乡。
这次圣上突然召回,胡阁老自己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