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礼?”
今日稍起春寒,湖心亭下,谢逾白躺在美人榻上,身裹千金裘,侧熏无价香,触手可及处,是从南境运过来的以灵力滋养的枇杷,一张嘴,就有美人姐姐剥皮投喂。
咸鱼生活,罪恶如斯。
“为何要向我赔礼?万剑山庄和宾客都吃错药了?”
谢逾白看着下人一大箱一大箱搬入院中的金银财宝、灵物灵草,不为所动。
在风清门,上昆仑山想巴结他师尊的人多了去,最后那些无价之宝还不是统统落入谢逾白之手。
谢逾白心道:我北境首富谢傲天,岂是浪得虚名?
“噗,因为云祖师爷听说公子从鼎剑崖带出碎剑后,急急忙忙就赶去看了,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保证,那剑就是上邪神剑,绝无仿造可能!”一时半跪在矮桌前,给谢逾白打着扇,乐道,“公子您不在现场,不知道那些修士的表情有多五彩缤纷,先前嘲笑您带出废剑的家伙脸都被打肿了。而公子你掉入流萤千花阵时,已经有修士先行滴血认剑了,可是神剑毫无反应,连长老们都试了……”
谢逾白:“???”
放开那把剑!
你们这些禽兽!
我不在时你们都对它做了什么?
“……甚至很多人连神剑的一块碎片都抬不动。所以现在大家都说公子就像天命之子。”
谢逾白一撩额发,圣光普照:对不起,我就是。
一时给谢逾白喂了颗枇杷,继续摇扇子:“修真界的人最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知道神剑极有可能认您为主后,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人赶着来巴结。”
闻言,谢逾白嚼水果的动作一顿,侧脸鼓出几个圆圆的印记,含混不清地道:“这莫麻房(这么麻烦)?”
一时心脏一跳,莫名其妙就被他可爱到了,母爱泛滥,又喂了他几颗果子:“这还不算呢,诸位长老决定在今晚特为公子一人举行滴血认剑仪式,奉公子为上宾。距幽冥鬼闹事已经过了五日,万剑山庄大部分庄院修缮完毕,宾客多半也已被安抚遣送归家,只留下少数在修仙界颇有名望之辈,见证神剑的觉醒。”
谢逾白道:“上宾?那为何只有源源不断地送来的东西,不见主人上门?”
一时一笑:“其实拜访的人可多了,尤其是祖师爷,一天来三四次,但全被南大人拦下了,南大人不想让闲杂人打扰公子休息,又想着公子如果看得上别人送的礼物,可以解解闷。公子,南大人对你可真是——”
“谢公子!”
一时的话被打断。
两人闻声望去,是南风岸来了,而四季那一声是在提醒一时“不能再说了!再说就要被尊上吃掉啦!”
走到亭中,四季看到一时给谢逾白喂枇杷,心中尖叫:“完了完了完了!一时你敢动尊上的人!你完了!”
谢逾白象征性地动了下,要起身的模样。
南风岸即刻道:“不必。”
于是谢逾白心满意足地继续咸鱼瘫了。
继续享受一边裹得热烘烘,一边有人给扇风的矛盾“瘦宅”人生。
四季偷偷观察自家尊上,见他好像没有想责怪一时的意思,松了口气。
但刚拉着一时行礼退到一旁,就听尊上不冷不热道:“一时,去找双鸾。”
两侍女皆是心脏一揪。
四季立马松开了拉一时的手,撇清楚关系。
看着一时幽灵般生无可恋的脚步,四季不无哀戚地想:“谁让你明知帝尊是南境醋皇,还老做出些帝尊想做但又不会去做的事呢!如果你能从双鸾手中活着回来,我们还是好姐妹!”
南风岸看了眼惬意嚼咽的谢逾白,又瞥了眼盘中的枇杷,广袖下的指尖微动,却终究没有去拿。“今日感觉如何?”
谢逾白动了下小腿,痛感轻微,道:“我觉得我可以下地了。”
南风岸看一眼四季,四季立马上前替谢逾白检查伤口。
当初谢逾白本是准备去万剑山庄的医馆,但三生却一脸不屑,嫌弃他们连个‘弹指桑落’的毒都不会解,说一看他们就没什么本事,不如让四季来治。
谢逾白开始半信半疑,后来发现南风岸的这四个侍女果真是各有所长且本事不凡。
像四季,专攻毒术,辅攻医术,但这一项辅攻,就能碾压修仙界一大半“再世华佗”。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但这才短短五日,谢逾白就觉得自己可以蛙跳一圈了。
四季:“公子伤口愈合良好,再过两日便可拆线了。”
谢逾白朝她微微一笑,小丫头又不争气地红脸了。
南风岸眉头微皱了下,在软塌一侧坐下,隔开谢逾白看四季的视线,道:“今夜之宴,一时与你说了,你意下如何?”
谢逾白果断道:“不去。”
南风岸点头。
谢逾白反倒奇怪了:“你不问我为什么?”
南风岸看了眼摆满院子的箱子,道:“你怕今后更麻烦。”
谢逾白噌地竖起大拇指:“南兄知我!”
默不作声给谢逾白上药的四季在心中呐喊:“等等,那可是上邪!天地间仅此一阶的神剑!你们这么无欲无求真的好吗?!好吧,尊上你乾坤戒中的好东西多,不要也就不要了,但谢公子,你这做法已经超出了‘懒’的范畴了好吗!”
“而且,”南风岸道,“即便你想去,我也会阻止。”
谢逾白:“?”
南风岸:“你伤势未愈,不宜取心头血。”
“南兄啊南兄,”谢逾白笑起来,摇着头道,“你怎么那么温柔呀……”
四季在心中咂舌:“谢公子你太疯狂了!从来没有人敢用这个词形容尊上!”
谢逾白侧头一笑:“那我们就,一起翘了?”
南风岸点头:“嗯。”
“我已经拿到了我爹娘所在居所的地图,我们今晚就从万剑山庄开溜。”
“依你。”
谢逾白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在南风岸起身之际,抬了下下巴,唤住他:“诶,你把一时姐赶跑了。”
南风岸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枇杷,我还没吃够呢。”谢逾白一挑眉,笑得狡黠。
南风岸默了下,将果盘移近了些。
谢逾白干脆往裘毯里缩了缩,巴巴地望着他:“我不会剥。”
南风岸:“……”
四季按装作非礼勿视,垂头上药,捺住心中的激动:“嘤!”
谢逾白勾着唇,放轻了声音,如在南风岸耳边说一般:“哥哥,喂我。”
四季:“嘤!!!!”
南风岸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甚熟练地给谢逾白剥了一颗枇杷,冰凉的指尖染上暖色的汁液,送到谢逾白唇边。
谢逾白一直看着他的玄黑鬼面笑,那个部位应该对上了眼睛。
但南风岸却是微颔首,不与他对视,一动不动,似乎视线一直落在那颗枇杷上,绝不移开半寸。
待谢逾白垂头,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齿咬住那颗小琵琶,南风岸便即刻缩回了手。
谢逾白一边吃着枇杷,一边低低地笑。
南风岸仍是静默如冰,且面具遮挡眼神,看不出他半分变化。
吃完一粒,谢逾白又道:“南大人……”
在他说出口前,南风岸本已经打算再剥一颗给他,可在听完他的话后,南风岸又打消了念头。
他说:“……摘了面具,再喂我一颗?”
笑笑地,询问的语气,听起来就如他往常捉弄人一般,听不出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在四季看来,仿佛两人都在装,一个装冷淡,一个装泛情。
四季一边想他们俩真是奇奇怪怪,一边又耳尖通红地等着偷窥尊上的行动然后疯狂尖叫。
谢逾白再次提醒他:“南大人?”
南风岸几不可查地扫了眼四季,而后向谢逾白淡淡道:“别闹。”
谢逾白抿唇一笑,又睡了回去,拉长音调:“好~”
四季痛锤自己,心叫道:“别在意我!你们继续!是我不配!我不配存在!”
·
晚些时候,三名侍女都被派过来为谢逾白整理行囊。
因为先前南风岸命令禁止她们打扰谢逾白养伤,且她们也不敢向南风岸问幽冥鬼的事,如今逮到了光明正大相处的机会,三生再也忍不住了。
“公子,我还是不明白,万剑山庄和那两只鬼到底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你就告诉我吧。”已经憋了五天,三生觉得自己再憋下去就要智障了。
看她脸上写满“我超好奇”,谢逾白忍不住戏弄她,严肃道:“不行,一看你就守不住秘密。”
三生抗议:“公子怎可以貌取人!”
四季掩唇一笑:“虽然三生性格大大咧咧,但旁人若想扳开她的嘴,的确得下一番功夫。而且此事,四季也想知道。”说到最后一句,四季声音极小。
“那就看在四季的面子上,”谢逾白笑看向三生,“你们可知,千年前,仙魔大战,是谁获胜?”
三生:“当然是人族。”
谢逾白道:“嗯,可是修真界虽擒获幽冥女王,却用尽一切办法也无法杀死她。于是有睿者提议,打散幽冥女王的十二个分|身,将他们分别封印于杀阵之中。前辈们叩算天时地利,生克相性,最终决定把杀阵落在万剑山庄,取名流萤千花阵。”
三生踊跃举手:“我知道了!她的十二个分|身后来化成了幽冥十二鬼!”
“笨!”一时拍了下她的脑袋,“都说了其中两只鬼是夕影和销骨,哪来的分|身?”
谢逾白笑了下,道:“封印不久,前辈们便发现,幽冥女王的分|身有的很强大,有的很睿智,一直在寻找破阵之法。于是修仙界的人便活捉天地间各类好斗妖魔,投入阵中,利用杀阵的致幻花草和稀缺的资源,逼他们相斗。又考虑到阵中的血腥杀戮会激起怨气,让妖魔更加强大不好剿杀,便聚万名仙者守阵,并向十二个法阵各献上一百名灵体最为纯洁的灵质子,他们的骨肉筑成血祭,涤荡杀阵中的怨气。”
三生道:“灵质子是最适合修仙的人,可不是说早绝迹了吗,十二个阵就是……唔,好多好多个,他们上哪找那么多?”
一时道:“据传千年前灵质子虽特殊,却不算特别罕见。我猜,也许是为了祭祀,抓了当时几所所有的灵质子,血脉断了,所以流传至今,天下已经没有灵质子了。”
三生一锤掌:“草菅人命!不,暴殄天物!修真界的老头没一个是好东西!”
“他们是牺牲了一千二百个人,可是,”一时与她辩论,“若幽冥女王不除,死者何止一千二百人?这是为了天下苍生。”
三生争道:“那一千多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一时:“这是舍小为大,算了,我不和你说了,公子你觉得呢?”
谢逾白可有可无地笑了下:“做这种抉择的前辈们,自有他们的痛苦为难,换做是我,我也不能说会比他们做得更好。我只能说,我很敬佩那一千二百人,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他们的牺牲,都换得了天下几百年的太平。”
一时:“公子睿智!”
四季:“公子明朗!”
三生:“公子说得对!”
谢逾白:“……”
我记得你们几天前还是你们南大人的头号迷妹,怎么这么快就吹上我了?
呵,这该死的主角魅力!
三生又道:“不过我才不信每个灵质子都是大公无私的,总有人想逃出来吧?或者就没有一个是天才,主动破阵的?”比如我家帝尊,他都破了好几次了。
“没那么简单,”谢逾白摇头道,“千年前天地灵力流失还没有像如今一样严重,所以妖魔也强过如今百倍。我猜,如今流萤千花阵中的危险程度,不足千年前杀阵的万分之一。”
三生愕然,她想象不到。
“但妖魔强,杀阵也强啊,”谢逾白继续道,“再强大的妖魔也会被定期剿灭阵重创,他们的消亡只是早晚的问题。前辈们设阵的初衷也是如此,以骨肉为枷,以血脉为锁,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永守封印,直至幽冥女王魂飞魄散。”
不怎么出声的四季在这时接话:“只是前辈们没想到,幽冥女王是死了,却从阵中诞生出了十二只怪物。”
一时也点头:“其中一个阵中,十一月鬼从夕影体内诞生,一月鬼从销骨体内诞生,一个是万剑祖宗,一个是万剑山庄铸造的剑,万剑的人当然不敢认他们。单就他俩在幽冥之乱中惹出的血债,就不知会有多少仇家杀上万剑山庄了。”
三生:“???”
怎么你们都听懂了?!为什么你们都能跟上老师的节奏?!
一时笑道:“这种事史书少有记载,谢公子真是博古通今。”
谢逾白谦虚:“哪里哪里。”
这只是作者设定好但又作废了的背景罢了。
这时,屋门打开,南风岸走了进来。
三侍女立马从矮凳上弹起来,一溜排立到墙根。
南风岸并没有扫她们一眼,只看向谢逾白,向他点了下头。
谢逾白拎起架上的销骨剑:“好,走吧~”
走到门边,谢逾白又探头回来,食指竖在唇上:“和你们讲的故事,要保密哦。”
一时和四季顶着自家尊上冰刀般的目光,忙不迭地干笑点头。
独三生一脸迷茫:“???”
等等,这就下课了?
刚才这一个时辰,讲了个啥?
夜色迷蒙,月挂梢头。
万剑山庄中,灯火辉煌,觥筹交错,正举办一场盛宴。
宴席中央,有寒冰底座,镶嵌金玉,奉着一柄碎剑,周遭宾客满面红光,谈笑风生。
宴席上位,空缺着两个席位,比邻而置。
所有人都等着“天命之子”大驾,却不知凤歌鸾舞,盖过了夜空中青鸟的啼鸣,和神剑上邪的律律剑鸣……
后有江湖盛传,那是被抛弃的神剑的哀鸣,有自诩“剑之伯乐”的人,特为神剑谱曲一首,名唤“回家之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