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玄国逃亡至今,绕了整整一大圈,才能和爹娘相见,谢逾白踏进那个小小院落时,差掉忍不住矫情地红眼眶。
但鼻头那点酸意,在见到院中的四个其乐融融的人影时,瞬间憋了回去,带得他眉毛扭曲成海草状——
池边亭台中,美妇人和紫袍银冠的翩翩公子品茗看花,商量着这一池的鲤鱼……怎么烤才好吃?
院落梨花间,大将军和金衣耀眼的伟岸武者对剑论道,满脸英雄所见略同地……吐槽谢逾白武功太烂?
此情此景,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恰恰。
谢逾白默默退出去,关上门:“再来一次。”
再一开门……
谢逾白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夕霁光!赫连君复!你们俩怎么在这?!!”
一声吼震惊他全家,院中的“伯牙子期”们才双双回过神。
谢夫人:“呀,鱼儿,你怎么来了?快过来,见过夕公子。”
谢逾白:娘你这一脸的媒婆笑是怎么回事?!
谢侯爷:“听说你闯出了流萤千花阵?不愧是我儿!过来,和君复比划两招,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谢逾白:爹你都两眼发光了!对赫连君复的欣赏都快溢出来了!你不要叫他叫得那么亲切啊我害怕!
今天是干什么,所有人都在?角色大团圆吗?这该死的小说终于要完结了是吗!
谢逾白脸上的神情一言难尽:“爹娘,你们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要不是夕公子救了我们,还好吃好喝地照顾着,鱼儿你就见不着娘亲了。”谢夫人说着梨花带雨地用帕子蘸眼角。
谢逾白一阵内疚:“娘……”
“所以你得赶快找个道侣让我们安心,来我们先合一下你和夕公子的生辰八字。”谢夫人转瞬喜笑颜开。
谢逾白:“……”
谢逾白冷漠地看向用扇子挡住脸、迈朝一边逗弄花草、一副“不关我事我什么都没干”的夕霁光,再冷漠地展开夕霁光给自己的地图。
哦,明白了,所以你给我的地图是绕远路的对吧。
呵,穿越了又怎么样,依旧掩盖不住你渣的本质!
谢侯爷也聚了过来,不满地道:“年纪轻轻找什么道侣?”
谢逾白感动地豆豆眼:“爹~”
亲爹!
谢侯爷:“要找也得找君复这样的,顶天立地的大男儿。”
谢逾白:“爹???”
赫连君复满目不屑地看谢逾白一眼,向谢侯爷恭敬道:“多谢侯爷赏识,但在下一心求道,暂不欲结尘缘。”
谢逾白:哈?你还不乐意了?!你个手下败将破落皇子,还觉得我配不上你了是吧?
谢侯爷拍着赫连君复,越发赏识地道:“好,好哇,好男儿志在四方,的确不该为这些儿女情长所绊,是我家鱼儿配不上你。”
谢逾白:“???”
假爹!
谢逾白呵呵地转身,看向刚刚踏进门的南风岸,示意他一起离开:“好了,我其实骗了你,我无父无母,爹娘都是我臆想出来的。走吧,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南风岸:“……”
晚些时候,所有人共进餐宴,桌上,谢逾白和父母彼此交换了分散之后遇到的事,谢氏夫妇闻之,对这个神神秘秘的鬼面男子很感兴趣。
有着多年□□攀比经验的谢夫人,犀利的视线仿佛能具现化一切数值,扫描着南风岸的身材气质,愈发满意了:我敢断言,此人面具之下,容貌定然不差!
便亲切地道:“南公子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娘,够了,”谢逾白头疼地把自家娘拉回来,向南风岸道,“见笑了。”
有着多年沙场练兵经验的谢侯爷,挑剔的视线同样扫视着南风岸的体格气场,不住地点头:我敢断言,此人十招之内,定能将我儿打死!
便兴致高涨地道:“南公子可有佩剑?饭后你我二人切磋两招?”
“爹!惜命!”谢逾白惊恐地抓住自家爹,“我们一家不能失去您这根顶梁柱啊!”
“胡说八道!待会你去和南公子切磋好了,老夫在旁指正。”谢侯爷肃然道。
谢逾白立马状似不经意地撩开衣袍,露出小腿,视线飘向娘亲:“嘶——既然爹这么说了,可以,我打。”
谢夫人立马瞪向谢侯爷,谢侯爷立马又怂又假正经地咳了一声:“罢了,谅你也赢不了,丢人!待会还是看你爹我和南小友切磋。”
谢逾白:“……”
南风岸看向谢逾白,右手指尖轻叩了两遍桌面。
谢逾白立马心领神会:他想让十招之后结束战斗,让我爹赢。
谢逾白耸耸鼻子摇头,比了个一百的手势。
——我爹不会买账,至少打满一百招再让我爹赢~!
南风岸:“……”
好难……
谢逾白又和二老提了幽冥鬼石散落、想让他们去祖师爷的芝英山避难的事。
谢侯爷问:“需要多久?”
谢逾白:“不好说,或者几个月,或者几年。”
谢侯爷沉吟道:“我身为北玄国靖安侯,已是擅离职守太久。此事事关重大,我需回京禀明圣上。”
此言一出,谢逾白发现夕霁光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于是在餐后,趁谢侯爷信心百倍地和他的“南小友”切磋武艺时,谢逾白单独找到夕霁光:“北玄皇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系统尖锐地响起“禁止剧透”的声音。
夕霁光为难道:“你没听见作者的话?”
“看来他真有问题,”谢逾白道,“肯定是作者写到后面才临时想起来圆前面的漏洞,皇帝的剧本应该是拿过来填坑的,所以现阶段我没听到剧情。”
夕霁光:“原著的确是很后面才揭露的,可是我实在是……”
谢逾白:“这样吧,你的系统有什么任务?我帮你做支线,帮你赚积分。不剧透的话,哼哼,想都不要想。”
夕霁光立马敬礼道:“yessir!北玄皇就是雇佣莲狱杀你全家的金主!你爹娘若回去禀报,只会是自投罗网,肯定在官道上就人灭了。”
谢逾白难以置信:“怎么会?当今皇上五岁登基,我爹奉先皇之命辅佐他至今,忠心耿耿,为他清除多少障碍?”
“功高盖主啊我的主角,”夕霁光叹一口气,“小皇帝今年十六了,翅膀硬了,想飞了,而且你敢说你爹一点都没贪过?内务府都不一定比你家有钱。”
谢逾白想想自家烧不完的惑梦阁的香,还有自己爹怕他灵骨差大手一挥就从拍卖场买回来的各类灵丹妙药大补汤,沉默了……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夕霁光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
“嗯?”
“这个小皇帝,其实是你的渣攻五号。”
“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不对,我要被他扑倒?!作者这个变态!”谢逾白觉得自己的三观正在崩塌。
“总之你小心一点吧,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的系统将世界线的异常上报给了主机,得到的反馈是需要将此世界的异端清除,我才能脱出这个世界,异端也就是幽冥十二鬼。正好你也答应了祖师爷要找鬼石,我俩的目标暂时一致,傲天兄,为了咱俩美好的明天,我会全力帮你的。”
说着,夕霁光拿出了几封信。
“这是几名宾客的家属寄来的信,说迟迟不见他们归家,问问流萤千花宴是否结束。”
“不是吧……我刚把你家的副本打通,这么快就来任务了?”谢逾白心很累,“这事一听就有问题,那几人不是盒饭了就是盒饭了。说吧,下一个副本在哪?”
“嘿,和懂套路的主角合作就是愉快,”夕霁光又拿出一张地图,“经山庄弟子调查,他们失去音信前,都去了琉璃城。”
“咦?”谢逾白想到之前南风岸去的也是这个地方。
“我知道了,”谢逾白收下通往琉璃城的地图,“你的NPC任务结束了,快回你的山庄去吧,我怕你再呆下去我娘真要拉你入赘了。话说你害我绕远路也是因为有这个想法吧!”
夕霁光狡黠地笑了笑:“没办法,刷满NPC好感度我能赚积分。那我便不与谢夫人告辞了,免得出不了这个门。”
夕霁光温雅行礼,有模有样:“夕某先行一步,祝傲天兄,前程似锦,战无不胜。”
说罢,一摇扇,一掀袍,紫光一闪,潇洒御剑而去。
“后面那位,出来吧,”谢逾白转身,挑眉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讲先来后到?”
赫连君复从暗处走出来。他无意听到北玄皇容不下谢家,谢逾白将有国不能回,本来想感同身受地安慰一下谢逾白,但一听到谢逾白总是带笑的语气,和没心没肺的脸,那点同情立马就散了,偏想和他呛着说话。
“哼,哪像你,行事恣意妄为,毫无教养。”
“行了行了,我今天见到爹娘心情好,懒得和你吵架,你来干嘛了?是悄悄跟在夕霁光后面找到的吧?你的莲狱呢,灭干净了吗?”
提起莲狱,谢逾白就笑得不能自己。
提起莲狱,赫连君复就恨不得拔剑砍了面前的人。
“你不是说那是个小小乡村团体吗!我差点就……”赫连及时止住了话头,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闯莲狱时受了重伤,决不能在他面前丢了格!
“……差点就将整个莲狱剿灭了,要不是他们逃得太快。我只杀了区区一半人。”
谢逾白惊愕地看他,心中对这个铁憨憨生出几分歉意和惊艳。
杀了一半?没想到他修为还不错?
“喏,”赫连将一封信扔给谢逾白,冷哼道,“要不是祖师爷派我来,你以为我稀罕来找你?”
是祖师爷的信,道本以为能根据鬼石之间的联系找出其他鬼,没想到一月鬼和十一月鬼都死了,鬼石化为了灰烬,事态更糟,他必须马上回南境查探其他鬼石的下落。
同时在信中委婉地让谢逾白别太咸鱼。
最后,他说已经将芝英山的入口和进入方法告诉了赫连君复,他可以直接带谢逾白的爹娘进去避难。
读罢,谢逾白笑着掏出一个纸包:“那就有劳赫连兄……把这个强力迷药下到我爹酒里,他最喜欢你了。”
赫连君复:“?”
谢逾白一脸理所当然:“得把我爹药倒,你才能带他走啊。到时候他在芝英山上醒来,即便再想去见北玄皇,他也下不来。”
赫连君复看着那鼓鼓囊囊的剂量:“……你们真的是亲父子吗?”
“亲,六亲不认的亲,”谢逾白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别怕,我娘也会帮你的。”
赫连君复:“???”
谢逾白:“毕竟我娘最想去南境旅游了,我爹一直不让,说不安全。”
赫连君复:“……”
这一家子的亲情,迟早要完……
夜幕降临,谢逾白睡着梨树间的吊床上,听着屋里赫连和爹推杯问盏,娘在旁边恰到好处地怂恿激将,轻叹一声,忍不住地勾唇笑:“我家人可真是活宝。”
怎么舍得让他们成为作者笔下的炮灰呢?
“要死,也该是你们死,”谢逾白把玩着手中的银剑,语气漫不经心,但银亮剑身映出的那双黑眸,却寒沉得冻结了所有的笑意,“是不是啊,浮露更?”
倏而感觉有气息出现在背后,谢逾白反手一剑,被来者轻轻松松用两指夹住。
“输了输了,南大人饶命,傲天家族输了。”谢逾白向南风岸吐了下舌头。
南风岸看着销骨剑,道:“为何留它那么久?”
浮露更是魂灵铸成的剑灵,行动范围比一般剑灵广,但只要是剑灵,摧毁剑时他无论跑多远,都会感受到疼痛。南风岸的意思,便是觉得谢逾白太仁慈,仍然把销骨剑保护得完好无缺。
谢逾白散漫地用剑尖刺穿飘落的梨花,笑道:“我没那么高尚,没有饶他一命的意思。他想借阵中妖魔杀我,便是杀不了,时辰一到,我也难逃被阵法清剿的下场,届时,吸取了我的灵力的所有参宴者,都是间接凶手。啧啧啧,这等心机深沉的坏家伙,可得让他受点折磨。”
谢逾白看似随意的每一剑,都将薄薄的梨花般从中间削成更薄的两片,无一不匀。
他笑意渐深,道:“等他不得不进入剑身时,我会一点点碎了这把剑。我只是想看着他在我面前打滚求饶,痛不欲生。隔空欺负这家伙,我不痛快。”
说罢,谢逾白抬眸看南风岸,瞳眸却是澄澈的很:“我那么小肚鸡肠,心理还那么阴暗,你会不会讨厌我?”
南风岸不假思索:“你知道我不会。”
谢逾白轻轻笑起来,逗他:“我不知道。”
南风岸又道:“如今你无佩剑,诸事不便。”
谢逾白摇摇手中的销骨:“我可以暂时用它。”
南风岸言简意赅:“脏。”
谢逾白笑得拍起手来:“犀利还是哥哥你犀利。”
南风岸袖袍一挥,凭空出现一把纯白的长剑,竖直悬浮着。他道:“此剑,送你。”
谢逾白翻身坐起,满目惊艳。即便是不用灵力感知,他也知道这柄剑品阶不低。
此剑,剑鞘尽是纯白,宛如玉琢冰刻,中有镂空,雕出繁复而不显艳俗的花纹,当真如霜华雪凝。
拔剑出鞘,剑身亦是纯白,中心有一指宽的纹路,如吸血般殷红,雕刻着谢逾白看不懂的古文。
简直对极了颜控谢傲天的口味,即便这剑是凡阶下品,他也要定了。
“好漂亮的剑,叫什么?!”谢逾白双眸莹亮,如耀星华。
南风岸声线仍是淡稳如常:“逢君。”
“逢君逢君,好耳熟的名字,”谢逾白喃喃着,突然惊然睁眼,“是那把在幽冥之乱中遗失的剑,仙阶上品的逢君?”
南风岸点头。
“我……这……”
太过震惊,谢逾白一时失语。
冷静过后,又将剑推了回去:“不行,这剑太贵重,我不能收。”
南风岸坚持道:“他是你的。”
谢逾白凝眉摇头:“你如实告诉我,你连夜赶去琉璃城,在人魔角斗场连战一百场,是不是就是因为它?”南风岸连中衣都尽染血的场景还存留在谢逾白脑中。
南风岸道:“无甚紧要。”
“那我就更不能收了。”谢逾白坚持。
南风岸却不接剑,抿了抿唇,半晌没说话。
他的沉默突然让谢逾白慌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让他难过了,这么一再拒绝他人的好意大概的确很伤人。
想了想,谢逾白便坦荡笑道:“好,我收下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南风岸低低嗯了一声。
“不过,”谢逾白眨眨眼,“我不想占你便宜,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任何愿望,我都满足你。”
南风岸迟疑地重复:“任何?”
谢逾白拍拍胸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南风岸薄唇微启,似乎那个愿望早就想好,存放在心中太久,久到这个沉默的分量让谢逾白心虚地想自己给不给得起。
却见南风岸又阖了唇,再发声时却道:“那便先欠下罢。”
“好~”谢逾白眉眼弯弯,用南风岸对他说过的话答复他,“依你~”
“但别让我等太久喔,过期不候。”谢逾白开玩笑道。
南风岸敛了敛眸:“嗯。”
此句,却是言不由衷。
谢逾白得了仙剑,当然很想拿出来显摆一番,但他也知道,琉璃城是北境最大的销金窟,法外之地,吃喝嫖赌抽杀人等一切染了颜色的“娱乐”,此城都做到了顶尖,三教九流都汇聚在这,所以,最好财不外露。
他怀着必须严(纸)厉(醉)谴(金)责(迷)一番的心情落地入城,却被眼前所见之景,震惊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