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姐!”
房门被人撞开,前一秒尚在梦中的谢青鲤,下一秒条件反射瞬间抓起床头剑,银剑出鞘,待看清是谢逾白后,她皮球泄气般扔下剑:“是鱼儿啊……”揉揉眼睛正要重新睡下,手腕被只小肥手一拉,差点就要跌下床去。
“哎哎,慢点!大半夜要去哪?”
“姐,快救救他,他要死了!”谢逾白手脚颤抖地三五下给谢青鲤披上外袍。
“谁要死了?”谢青鲤被小豆丁推着后腰到隔壁房间,见到将被褥都染成殷红色的血人时,脸色一变。
床边的夕霁光迅速起身让位,风度翩翩地作揖,正要行礼问候。
“别杵在那,多打几盆热水来!”谢青鲤风风火火坐下,两指探脉,眉头锁得更紧,左手一排,袖中散出一卷银针和瓶瓶罐罐。
被无视并被当成工具人的夕霁光:“……”
但还是要保持微笑:“好的。”
待干完一系列苦力后,夕霁光又被谢青鲤一句“碍手碍脚,出去呆着”给轰了出去。
房门嘭地一合,差点夹到夕霁光的鼻子。他深呼吸,又深呼吸,终于保持不住谦谦君子的微笑,冲门怒道:“我靠,这谁啊!”
“别吵!”屋内少女高声道。
夕霁光秒怂,纵使气得龇牙咧嘴,也只是无声地冲门作鬼脸,看向早退到屋外走廊候着的谢逾白,乖乖降低音量:“谁啊?”
谢逾白:“我姐,医修,辅修剑道,救人比我俩靠谱。”
夕霁光奇怪道:“主角什么时候有个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谢逾白本在皱眉思考其他事,闻言一愣,看向他:“原著没说?”
夕霁光:“就没有这号人。”
“怎么会?”谢逾白难以置信,“我本以为是我的记忆有问题,或者谢府上下记忆都被篡改了,怎么会真的没有她?”
夕霁光倒是不在意:“这里又不是真实的过去,肯定是乘衣归编织幻境时弄错了。”
谢逾白心中不赞同,觉得这个幻境没那么简单,但还是暂且作罢,回归正题:“算了。荒院和夕暮寒的事,你继续说,简洁些。”
“得令,”夕霁光脱下沾血的外袍,“那院落原住着一名守阵人,守护井中阵眼。可那守阵女子是个有野心的,在夕故年庄主查视阵眼的某夜,和他发生了关系。”
又来?谢逾白叹气:“贵庄真乱。”
“夕故年爱慕的巫山神女得知此事后,当即辞庄而去,隐匿行踪,当晚,夕故年也不见了,至今未归。庄中人拿捏不准守阵女子的名分,心中鄙夷她,却也不招惹她。就那么晾了几年,谁想那女子居然在院中生下了一名男胎。”
谢逾白心道:他们夕家的绿帽是遗传式的吗?
“副庄主,也就是我现在的娘大怒,觉得女子引诱夕故年已是丑闻,之后还不知检点生下野男人的孩子,更是辱没山庄声誉,本要杀死这对母子,但女子以跳入流萤千花阵受万鬼啃食为代价,求我娘放孩子一条生路。”
谢逾白听到这,基本可以肯定,故事中的孩子,就是自己救下的男孩,他“被放了一条生路”却又落了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至于夕暮寒,”提到这个弟弟,夕霁光神经质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仿佛他无处不在似的,愈发压低了声音,“他先天心脏不好,练不得《万剑诀》,我娘是北境有名的铁娘子,只重实力,所以向来不待见他,但夕暮寒邪得很,偏爱和鬼怪打交道,走了歪门邪道之后,我娘愈发厌恶他,常常鞭棍相向。但越是这样,他越不愿悔改。甚至在某夜被我爹发现,他在悄悄研究如何破解流萤千花阵。”
谢逾白一惊:“他想把里面的魑魅魍魉放出来?他疯了?”
“不,他想进去。”
谢逾白:“什么?!”
夕霁光摇摇头:“疯子的想法谁能明白。山庄长老都吓傻了,只能给他双脚带上‘禁足枷’,一旦他靠近阵眼,银圈便会缩紧,直至勒断他的脚。但此事重大,为避免引起恐慌,被压了下来,”
想起夕暮寒那阴寒如蛇的眼神,谢逾白紧了紧身上的裘袍,又道:“那夕暮寒和荒院有何关系?”
“别急,我正要说,”夕霁光道,“守阵女一事后,我娘不愿让阵眼沾染污秽之人的气息,和庄中所有长老花了七七四十九天,将井中阵眼挪了位。但夕暮寒却发现,每逢月圆,石井中会有极其微弱的魔气,便猜测此地仍有阵法残留。他也算是天赋异禀,依据这零星的魔气,用半年的时间,去还原一个阵眼。”
通过系统和原著得到这种剧透,谢逾白已经说不上该喜该悲了。若山庄的人早知道夕暮寒在暗地里做这些,早采取行动,也许就能避免掉很多伤亡了。
“半年里,他每次修复阵眼,都会用银线绑在活物身上做实验,看是否能传送至流萤千花阵。之前每次失败,活物都会失踪。”
谢逾白了然:原来那大大小小的碎尸,是被流萤千花阵撕碎的,也就是说,今晚,阵眼已经连通了。而夕暮寒“大发慈悲”地做墓碑,恐怕只是为了庆祝……
果然,夕霁光的回答与他的猜测一致:“系统资料显示,他在今晚成功还原阵眼。而在开启阵眼前,他做了最后一次实验,实验对象是——”
“嘎吱——”背后的门在这时打开,谢青鲤满眼疲惫,指指身后,“脱离危险了,我去睡回笼觉,谁都不许叫我。”然后幽灵般飘走了。
谢夕二人对视一眼,走进了屋。
实验对象是,床上的男孩。
而他,从地狱,活着爬出来了。
……
入目,是白净帷幔,空气中飘着和谢府马车内一样的暖香。
这份不真实的安逸让男孩怔了怔,耳侧传来清浅呼吸声。他侧过头,见谢府小公子趴在自己枕边,睡得正香。
又是他救了我?
他守了我一夜吗?
屋外,风雪已经停了,今日是难得的晴天。
时近正午,微带寒意的阳光从窗楣溜进来,轻飘飘落在谢逾白脸上。清晰地照出了他雪白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他的睫毛黑而翘,甚至比他那位姐姐还长些,在脸上落下一小块扇形的阴影。他醒着的时候,一双眼睛老爱眨啊眨的,灵动极了,如今睡着了,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乖巧。
因为角度,阳光照不到床褥上,只是落到谢逾白身上,仿佛在他与男孩中间隔出了一道难以僭越的线。
宛若梦醒,男孩本想触触谢逾白睫毛的指尖顿住了,停在了阳光前。
他是光,自己是暗,本无资格并立,何况触碰?
不配。
想到这,男孩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数以万计的狰狞面孔,妖魔鬼怪的□□和诡异嘶吼戳破耳膜,恶臭和猩红熏迷视线,所有的景色如污杂染料般糅合成令人作呕的的光怪陆离。
身上的伤口已经分不清是哪只魍魉撕咬的,甚至渐渐地,撕裂神经的剧痛变得难以感知,嗅觉与听觉也仿佛丧失了,只有那满目满手的血污,提醒着他:他是个怪物,造下无数杀孽,却死不了的怪物。
谢逾白感受到身旁有动静,迷蒙地睁眼,见男孩唇色青白,额头沁汗,双眸爬满血丝,浑身在止不住地发抖。
谢逾白瞬间清醒,抱住他,一下一下顺他的脊骨:“好了,没事,没事了。”
一个五岁的小孩这样安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情景有些好笑,但男孩的确从魔魇中挣脱出来了。
“我……”男孩张口,声音比初见更嘶哑了。
“你声带受损,先别说话。想谢就谢我姐吧,是她救了你。”谢逾白倒了杯茶,发现凉了,正要出门重新接,却被男孩一把拉住衣角。
男孩从他手中取过茶盏,一口灌下,却喝得太急,被呛到了。
谢逾白哭笑不得地拍着他的背,小大人似的。
“别急,别急,没人和你抢。”
“能,”男孩费力地说着话,仿佛每吐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先别走吗?”
谢逾白笑道:“好。”一掀下摆就要爬上床挨着男孩坐下。
男孩慌了,忙往里缩,很是抗拒:“不,我身上,很臭。”
“哪有什么味道?”谢逾白噗地一笑,“夕霁光听到你这话会哭的,昨晚帮你擦拭身体更换衣物,他是主力军。”
男孩:“不,我……”
谢逾白干脆把一个小香炉搬上床:“那就熏香香。”开玩笑地在男孩身周熏了一圈。
第一次有人愿意离自己那么近而不是拳打脚踢,男孩低下头,也不再说出抗拒的词。
谢逾白自顾自地说着:“虽然这香我不太喜欢。”
他昨夜问了夕霁光才知道,惑梦阁是几年后才出世的,这个时期没地儿买。
“你喜欢、什么?”男孩一直枉顾“声带受损”这一病情,似乎执意想和谢逾白多说说话。
“我喜欢……哎,我也分不清我喜欢哪一味。”谢逾白注意到男孩视线落到香炉耳挂的小金勺上,“这是调香用的。”
男孩立马垂下视线,有些羞赧地道:“其实……”
“嗯?”
“没什么。”
“怎么,你会调香?”
“嗯。”
本只是顺话一问,但男孩这一回答倒是出乎谢逾白的意料。
男孩又道:“是我娘——”言罢又止住了话。
他不愿提他娘的事,无论他对他娘态度如何,心中总是会很难过的。谢逾白想着,杵起脸,轻轻地笑,话语很温柔:“真厉害,那,我能不能请你为我调香呢?”
男孩略带局促:“我、不很会。”
“没事,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学。你要真能调出一味让我钟意的香,”谢逾白转转手中的小香炉,“我肯定愿意天天抱着你睡觉的。”
男孩先是被这个说法一吓,而后,悄悄地,带有几分惶恐地掀眸看他:“当真?”
他这句话说得极小声,这个模样惹得谢逾白哈哈大笑,笑得男孩不安时,又点头道:“当真!”
“对了,”谢逾白突然起了坏心思,狐狸似的弯起了眼眸,“如果你以后发达开店了,要不然店名就叫‘惑梦阁’?”断不了未来惑梦阁的生意,也要抢一抢他的店名,谁让他坐地起价越卖越贵。
谢逾白随口一说,男孩承诺般重重点头。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谢逾白又道。
男孩摇摇头:“没有、名字。”
“嗯……那可难办了,我不太会取名诶,”谢逾白端着下巴,“你知道吗,我娘怀我时喜欢吃白鱼,要不是我爹给她包下了一整条街的胭脂,哄她改了主意,我现在应该就叫谢鱼,字鱼白了。我随她,取名超随便的。”
男孩笑了笑:“没事。”
谢逾白也笑着对视:“你眼睛真的很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就像南境的星星。要不然,就‘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