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
夕霁光坐在外室喝茶,目光黏在内室屏风背后南星的影子上——这小子昨夜奄奄一息,现在再见时已经活蹦乱跳,跟在谢逾白身边忙来忙去殷勤得不像话。
“哥哥,我真的不冷,”谢逾白稻草人般抬高双手,任由南星半跪在他面前,一层一层帮他穿衣。
“最后一件。”南星给他系上狐裘围脖。
谢逾白站在镜子面前笑:“你的福娃娃被裹成大粽子了。”转个身看看,再叹一口气,“哎,大肉粽子。”
原本无甚表情的南星听到这句,猝然低声笑了,半握拳抵在鼻子尖,摇摇头,极轻声地自语:“太可爱。”
出内室见夕霁光,南星又给谢逾白倒好茶、摆好小食、搭好脚凳,揣好手炉……事无巨细备好一切,才向“空气人”夕霁光略略点头,退出去带上了门。
“不得了……”夕霁光放下早已凉透的茶盏,感叹,“你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谢逾白比了个跪安的手势:“本主角万人迷光环,尔等不懂。”
“是,臣等不懂,”夕霁光笑着福了下身,一边从袖中掏出深黄羊皮卷轴,一边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小子可没你想得那么人畜无害。虽然他一直受欺负,但有时下人们欺负得狠了,他也会发狂的,就像开了闸失了智,转眼把人打个半死。”
谢逾白不冷不淡地斜睥:“只许乖乖挨打,不许回手反抗,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他满脸伤痕是怎么来的吗?”
疗伤自然要摘除满身的绷带,谢逾白自然会看到他布满全脸的刀痕,明明是高鼻深目的好骨相,却因为这些疤显得无比可怖。还有他身上时隐时现的黑纹,似乎是咒术。
南星起初还旁敲侧击地试探谢逾白,谢逾白见他一副不想让人知道的神情,便谎称包扎时自己不在屋,没有见到。谎言拙劣,南星却松了一口气。
他比你们纯善得多。谢逾白心中这样想着,嗤笑道:“他的伤不正是拜你们山庄所赐?”
夕霁光施了几道繁复的咒诀,解了羊皮卷上的密锁,一心二用地道:“冤枉,这可不是,他的脸是他自己划的。修仙界有人渣好娈童,夕暮寒当时想把他送出去,那小子就自己毁了脸,足足五十刀啊,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比夕暮寒还狠。”
“啧,”谢逾白皱眉打断,不想听他妄议南星,“你到底是来干嘛的,让你办的事成了没?”
“行行行,这不就成了嘛。”
话音落,羊皮卷轴金光一闪,徐徐展开,上绘万剑主庄俯视图,与普通地图不同的是,上面有十余个荧紫光点。
是流萤千花阵的部分阵眼图。
“虽然傲天兄只让我找一个阵眼,但我可是把落在主庄内的阵眼都找来了,可以领小红花了吧?”夕霁光春风得意,说着,用扇子在其中一个光点上画了个圈,“你看,这个阵眼最偏僻,夜间守卫也最为薄弱,三日后的生辰宴上,我们可以从它下手。”
谢逾白点点头,又挑眉:“图不错,你偷的?”
夕霁光睁大眼睛,音调抑扬顿挫:“你怎地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修仙人的事,能叫偷吗?君子固穷……咳,不开玩笑了。”夕乙己收起夸张的表情:“我娘本就打算把来年的流萤千花宴交给我办,我问她要,她就给了。”
谢逾白:“你娘挺疼你的,一对比,夕暮寒挺可怜的。”
夕霁光:“我娘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若夕暮寒服个软,她的气多半就消了。不过夕暮寒从不口头道歉,被体罚后,倒是会做菜给我们吃。”
“菜?”
“嗯,千张肉。讲真,撇去他偶尔发疯这一点,他做菜的手艺还不错,”见谢逾白对家长里短没兴趣的表情,夕霁光又回到了正题,“傲天兄,你确定进入流萤千花阵就可以从幻境出去?”
“不确定。”
“什——”
“但看到你这个图,我就确信几分了。”
“……怎么说?”
“原因有三。其一,你看这个阵眼所在的院落,它又大又圆,像不像你给我安排的寝院。”
“嗯……”夕霁光沉思,“嗯哼?”
谢逾白:“……”
看他一脸迷茫,谢逾白放弃了抽丝剥茧,直接揭晓谜底,开始宽衣解带。
“干嘛干嘛!”夕霁光被他的动作吓得跳起来,“我对小屁孩半点兴趣都没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告你碰瓷非礼啊!”
“白痴,”谢逾白朝这个戏精连翻白眼,“看我腰上有什么?”
“有什么,明明都是肥肉——”夕霁光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谢逾白的后腰,有一个暗红的剑纹,图心用古文写着……“销骨?”
“到底怎么回事?”夕霁光觉得自己的智商越来越不够用了。
谢逾白笑得意味不明:“很明显,你的老相好,销骨剑剑灵浮露更,把我推入流萤千花阵了。”
谢逾白的腰一直在疼,开始他以为是摔下床摔的,可到今早痛感仍半分不减,他就觉得不对了,让南星帮忙一看,果然是腰后有脏东西。
这种暗红剑纹是万剑老祖宗给鼎剑崖的剑下的禁制:从鼎剑崖取剑之后,无论是剑灵还是剑主人,只要伤人,便会留下印记。此禁制,离开山庄自消。
简单点说,就是“你们每年那么多人来我万剑山庄,老是惹是生非,闹出人命别想往我们山庄头上扣屎盆子,我们不想管啊,印记已经告诉你们凶手了,去找那人的麻烦去!或者要死死山庄外边!”
谢逾白一件件重新穿上冬衣:“出事那晚,约莫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听到南风岸的下属向他汇报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南风岸随他去了琉璃城。而你家那位算是被我‘卖身’给其他修士的浮露更对我怀恨在心,在南风岸离开山庄后,觉得机不可失,他是你情人,自然知道我院中有阵眼,就将我推……不,说不定是将我踹下去的。”
“其二,祖师爷感知力不俗,但在山庄那么多天,为何迟迟找不到十一月鬼石?”谢逾白揉着腰道,“因为有一个地方,他没找。”
夕霁光一拍手,终于反应过来:“流萤千花阵!鬼石掉进了阵里,同时吸取了阵中的无数妖力魔力,所以十一月鬼乘衣归才能冲破封印并在阵里制造出幻境!”
“要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和赫连不是一起去追杀手么,但那家伙好赖不听……总之我们分道扬镳后,我去了杀手最后出现过的地方,也就是流萤千花阵的一个阵眼处。我在那查探到大半夜,突然被吸进了一个漩涡,一睁眼,就穿到夕霁光小时候。”
谢逾白点头,低忖道:“我的猜测是,刚醒来的乘衣归不知身处何地,为自保胡乱发动灵力制造幻境,将阵法边缘的你我吸入其中。十一月、万剑山庄、你和我,天地人三要素糅合,所以幻境的场所,便落成了这个样子。”
“哦!”夕霁光极其捧场地鼓掌撒花。
虽然很狗腿,但谢逾白很受用,所以两人都听见系统提示说:【恭喜宿主!主角好感度up!】
夕霁光:“那第三点原因呢?”
“第三点,就是真正的原因!”谢逾白十分正经地握拳清咳。
夕霁光:“哦!”
谢逾白:“本主角一路遇到的两大NPC,南星、夕暮寒,无一不在暗示流萤千花阵,按照套路,那地方绝对有问题!所以,没必要找齐线索慢慢解密了,那肯定是出口。”
“这叫什么原因啊!”
谢逾白堂而皇之:“主角的直觉。”
“其实我早就想说,”夕霁光挫败地拍额,“总觉得,您在这世界,RPG游戏玩得挺开心啊主角……”
谢逾白拍拍他的肩:“哎,傻阿光,不管是RPG还是小说,没有什么是主角光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充点钱。”
……
之后两日,安然而过,夕霁光本着“加入主角团不会死”的理念,直接搬进了谢逾白的院里,等待生辰宴的到来。
而谢逾白,明知无论是南星还是谢青鲤,都是虚幻,却忍不住付诸真心共渡最后两日,前者是怜心使然,后者是姐弟亲情。
以至于最后一晚入睡前,谢逾白还在想,如果真有南星这个人,他后来会怎样,自己走了之后护不了他,别人欺负他怎么办?至于谢青鲤,如果自己真有个姐姐,或许当真会叫这个名,毕竟听爹说,娘在喜欢上白鱼之前,最爱吃鲤鱼了……
夜冷,天沉。
偶有风雪声起,阴寒像是无孔不入,越来越近,近在咫尺,近在脸上……
“嘶……”
谢逾白被冻醒,睡眼迷蒙地看到夕霁光站在自己床头。
他翻个身,嘟囔:“再睡会儿,后半夜才行动呢。”
话音未完,谢逾白裹被子的动作一顿,赫然睁眼。
不对!
突然,脑后寒风起,谢逾白本能地往下一缩,钻进被里,再猛地一掀,罩住床头的人,就地一滚,反手摘下架上的匕首,拔腿就跑。
“呀~反应挺快,身手也不错,宝贝你真是上天给我的惊喜呢~”宛若毒蛇吐信般的声调在屋中响起。
夕暮寒掀开罩在头上的被子,拔起深深钉入枕头里的小刀,若不是谢逾白躲得快,那刀就该顺着他的耳朵插入脑髓了。
夕暮寒五指转花似的将那解剖刀模样的小刀转了两圈,放到唇边,细小艳红的舌,从下到上舔了一下刀刃。
他摸着谢逾白的枕头,神经质般自语:“哥哥这两日都不来找我了呢,他搬到你这来了,宝贝,我看哥哥很喜欢你呢?”
夕暮寒转着一指宽的细长解剖刀,走到门边,视线黏向雪中跌跌撞撞的两个身影——谢逾白拖着还没完全睡醒的夕霁光,跑向约定好的阵眼。
“本来呢,只打算剜掉你一只耳一只眼,再划烂你的脸,但你既然要把哥哥从我身边带走,那我就……”
夕暮寒笑着,身形四散成雪花,消失在原地,唯余话语回旋屋中。
“……将你做成千张肉好了,你的味道,哥哥应该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