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每年都会到桃遇风岸,就是因为他?”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嗯,嗯?嗯!怎是个男子?!”
“嘘——你俩小点声!幸好现在尊上不在,这要是让尊上听到,脑袋还想不想要了?看看人小四多上道,偷窥就该安静如鸡……诶小四你脸红什么?”
“我、我,你们不觉得这位公子长得特别好看吗?若换做是我,与这样的人物同过难共生死,一朝相隔难相认,也愿意十年如一日地默默守护着……”
“默默个屁!人就躺在这儿,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尊上冲啊!”
……
谢逾白觉得自己似乎身处无尽深海,意识浮浮沉沉,周遭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死寂。
他正惶惶然无所适从时,前方突然亮起一片光晕,温暖柔和,一抹玄衣身影出现在光晕中。
那人向自己伸出手,声音低磁,悦耳动听:“鱼儿,过来。”
谢逾白正要搭上那人的手,白光却刺眼地扩散,他抬手遮挡,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
一侧首,便撞上了玄衣男子看过来的目光。
目光相接,谢逾白一怔。
玄衣男子瞳眸幽深,视线一瞬不移。
一时间,谢逾白似乎觉得那眼神里有很多自己看不懂的东西,竟让他被那视线灼了一下。但他眨眨眼,却见这男子分明是一副眉目染寒霜的模样,从里冷到外。
“应该是我的错觉吧。”谢逾白心想。他出声打破沉寂:“我这是,到了南境?”
刚说出一句,他又连忙看向腕间。
——腕上是七根麒麟血线,用特殊手法编成护身绳结,其中,与父母相牵连的两根血线仍然殷红坚韧,透出鲜活剔透的色泽。
见状,谢逾白心中巨石才算落地:太好了,看来爹娘没受伤。
“嗯。”男子低低应了一声。
听起来,本像是话毕了,但他又难得地启唇多解释了两句:“无境离渊下设传送阵,坠崖之‘人’将被送至桃遇风岸。以往皆无恙。落水,是意外。”
他的声线很好听,是即便说话不带感情也能俘获少女芳心的类型。
谢逾白视线又落回了他的脸上。
高鼻薄唇,墨眉长睫,面部线条分明弧度完美,宛若神祇,气质清凌寒逸,让人惊艳之余越生自渐形秽之感。
“我名谢遇,字逾白,多谢兄台搭救……”说到搭救,谢逾白回忆起在水下昏迷前的那个吻,话音一散,脸色涨红。
男子见他如此神情,便知他在想什么,冰霜般的眉目浮起一丝波澜:“我并非……我欲渡气救你,有所唐突,抱歉。”
谢逾白见他在如此郑重严肃地解释,心里那点矫情忽然全散了,也礼貌笑道:“好,我知道了,没关系的。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你不知道我是谁么?”男子问出的这句话,仿佛带着重量,很沉。他目光专注,像在进行最后的确认。
谢逾白:“嗯?”
“无事,”男子摇摇头,重新道,“南风岸。”
谢逾白默念了两遍,心道:作者说过的渣攻名单里没有这号人,万幸;但配角龙套中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对上这般风华的相貌,就很奇怪了。
回忆无果,谢逾白决定还是先解决父母的事,得知道他们的去向。手肘一撑要坐起来,身子却忽地一软,使不上力。
南风岸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下,轻轻一带,避免他撞到床栏,便收回了手。
似乎明明是关注着谢逾白一举一动的,但肢体接触间,他的手却是点之即撤,从不多作停留。
“你吸入魔气过多,灵脉阻塞,幸无大碍,多加休息即可。”
“嗯,”谢逾白考虑到自己现在也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便想向眼前人寻求帮助,他揖道,“我在北境尚有要事,不便在南境久留,所以可否劳烦南兄帮我一个忙?”
“好,”南风岸不假思索,“渡渊青鸟?”
谢逾白本想说“帮我买个最快到北境的船票”,闻言一愣。
渡渊青鸟?哥你这么壕的吗?!
上古时期,道尊一剑破神洲,生生劈出南北两境,中间留出一个仙妖难渡的莫大深渊,唤作无境离渊。仙魔大战和幽冥之乱后,无境离渊又被用来封印战败的魑魅魍魉,魔气冲天,便是上仙也不敢轻易涉足。
也就只有谢逾白仗着自己的主角光环,敢有恃无恐往下跳了。
因为魔渊的存在,南北境之间的交流,多是绕海路。
也有最快的方式,便是这渡渊青鸟。它是唯一能安稳飞过深渊的神兽,是贵胄豪族的专属,可遇不可求。
眼下见南风岸说得如此轻易,谢逾白不由带着探究地打量起来。
玄袍宽带,暗镶金纹,墨发披散,简束玉冠。
并非特别尊荣繁复的装束,却穿出了遥不可攀的尊贵,逼得人不敢直视。纵使他刻意收敛住了威严,但谢逾白一眼便知,这份气势,是独属上位者的。
谢逾白:“难不成我一不小心傍上个大腿?”
“渡渊青鸟一事我自会安排,只是,”南风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谢侯谢夫人为万剑庄主所救,现身处万剑山庄,莲狱杀手断不敢贸然追杀。二老性命无虞,你……可以不用着急离开。”
他说这话时有些犹豫,不似之前的淡漠从容,仿佛在进行一个小心翼翼的赌博。
果然,谢逾白笑容收敛:“你调查我?”
而这个“上位者”,听到谢逾白质疑的话,竟毫无负面情绪,偏冷的声线反而柔和了下来:“若是查了,会生气么?”
“诶?”他这回应出乎谢逾白意料,让他受宠若惊起来,仿佛他不识好歹辜负了人家的好意一样。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谢逾白将心比心,想了会,道,“若我救了无论身份还是出场方式都如此诡异的人,也定会好生调查一番,南兄做的没错。更何况你调查的消息帮了我大忙。”
哎,只是,爹娘果然被渣攻庄主救了。
所以到头来我还是少不了去万剑山庄,少不了与渣攻打交道?苍天啊,饶了我吧!
见谢逾白眉头紧锁,南风岸以为他还是不放心,便道:“万剑庄主在江湖中素有贤名,是沅芷澧兰的君子,定不会亏待二老。”
谢逾白点点头:这倒是真的,除去他只是想利用我复活心中的白月光这点渣,人品的确没的说。不过爹娘你们可别看上他,回头把我给卖了!
想罢,谢逾白便舒了眉头,对他展颜,真挚道:“多谢。”
南风岸目将谢逾白的笑烙入眼底,眼底闪过一道微茫的光,片刻,起身道:“你好生休息,明日便可前往万剑山庄。”
谢逾白:“嗯。”
见南风岸离去的身影定住了,谢逾白问:“还有什么事吗?”
“今晚……”南风岸皱了皱眉,“罢了,无事。”
什么情况?看他不像是那种不干脆的人呐?
谢逾白叫住他:“今晚怎么了?南兄但说无妨。”
南风岸沉吟,像是在心中放弃了千百回,最后在谢逾白的目光下,终于道:“今日是南境花朝节,晚间,桃遇风岸将行‘神女散花游’,你,可愿与我同观?”
“我还以为你要我交今晚的住宿费呢。”谢逾白心道,轻轻浅浅地笑了,透澈的眼底浮起细碎的星光。
他说:“好啊。”
·
“谢公子可算来得巧。我们南境的花朝节呀,各地皆有庆典,可热闹啦,什么赏花市,祭花神,传花令,扑蝶会,可别的地方,都比不过桃遇风岸的花朝会玄妙绝伦!”
引路侍女说得激动,带得谢逾白也笑起来:“哦?怎么个玄妙法?”
几个侍女在桃林入口处驻足,对视一眼,笑如银铃,却齐齐卖了个关子,不答反问:“公子昨夜到这时,见到的桃林是什么样子?”
谢逾白:“桃染千里,川白如带。”
侍女笑:“与普通的桃林无甚区别对不对?”
谢逾白:“嗯。”
侍女:“那公子可得瞧好了。”
说着,手提花神灯的两名侍女上前,一左一右立于石碑前,将长长的暗红灯柄一撞,一搭,一交错,刻着“桃遇风岸”字样的石碑突然发出白光,氤氲出雾气,向整片桃林弥漫开来,迷离了视线。
“谢公子,别眨眼。”
侍女笑着,缓缓分离开彼此的花神灯,白雾竟向珠帘一样被灯柄挑开,灯柄交错下的空间浮起一面水色涟漪。
谢逾白惊奇不已,伸手一探,手臂便那样没入涟漪之中。
“公子快去吧,尊……咳,南大人等你好久啦。”
谢逾白整个身子完全没入涟漪后,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呈现在他眼前。
寒夜之下,无边无际的桃林生自水中,浮于水上,繁花绮丽,仿佛晕染天地的晚霞,潋滟无双。
夜空明朗,撒下朦胧星光,脚下无土无地,而是水镜倒影,有浅淡的白云绕在脚边。
谢逾白无需提半分灵力,也可在这水面如履平地,迈一步,便带起粼粼波光,映照着桃林、苍穹和自己,仿佛来到了虚实共存的旷世仙境。
回头,哪有几名侍女和石碑的影子,背后依旧是一片水上桃林。
这时,一阵风过,桃瓣如雨,谢逾白眯起了眼。
迷蒙间,看到远方缥缈薄云、一带落花中,渐渐出现一抹颀长玄影,繁复的玄袍翻舞,他墨发飞扬而不乱,缓步而来,一步一雾化,飘凛而清绝。
谢逾白呆呆地看着,几乎忘了呼吸。
若说此景只应见画,那么此人,天下丹青皆绘不出其风华半分。
南风岸走到谢逾白面前,仿佛天地盛景皆不入眼,只将红衣公子放入其中。
他声音沉缓,如一把低苏苏的琴,撩动人心:
“桃遇风岸景,你可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