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玊从马厩里喂完马出来时,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今夜值班的几个前卫士兵正在不远处聚着嚼烟叶,见他来了,纷纷跟见了瘟神似的走远。
孙玊倒是不以为然,照常一个人提着灯朝偏僻的地方巡查。他如今在御林军做前卫,直属中枢,这里的贺党一派严重,宗室倒台后个个都一心盯着御林军的指挥权,他既是陛下调来的,又刚上任没几天,不受待见也是正常。
他又朝前走了几步,耳边倏然听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
“谁在哪里?!”
孙玊厉声问,他年龄也不过刚满十八,却因为常年习武,眉目间透着一股冷酷狠戾劲。
他确定假山后有人,微微握紧刀柄,慢慢走近。瞬息之间,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双大手扣住了他的腰腹,下一瞬,后背狠狠撞上坚硬山石,疼的他倒吸一口气。
“弄疼你了?”对方的声音低沉,面容也隐藏在昏暗里看不真切。
孙玊鼻息间闻到一阵墨香,率先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语气冷淡,“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微微低头,月色下露出一张俊逸深邃的脸,正是刑部尚书封月,“想你了。”
他说完又亲了亲孙玊带着戾气的眼睛,“你明日就要跟随陛下去太庙祭祀,怕是好些日子见不着。”
孙玊的眼底满含不耐,却忍着没动,任由封月轻轻挑开他的衣带,露出里面青青紫紫的皮肤。
全是吻痕。
封月的眼神仿佛被月色还暗,跟平日里端正肃穆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粗重呼吸喷在孙玊的颈侧,却不着急品尝,反而问:“你在想什么?”
“想你怎么不去死。”孙玊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情/欲,只有无尽冰冷,“你答应帮我查的事怎么样了?”
“有些难,”封月捏起他的下巴,对上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时,像在看一个任性的小孩,“不过我会为你办到的。”
孙玊被封月弄得有些疼了,压着嘴角往后退,“前日,你刚来过,你说了这个月不做了。”
封月笑了两声,“抱歉,有些忍不住。”
若是熟悉封月的同僚看见这一幕肯定要大跌眼镜,谁能想到统领大理寺,素有酷吏之称的封大人竟有如此一面。只有孙玊知道,封月就是个极端的斯文败类,扒下那层端正的官服,里面藏着的是洪水猛兽,他常年都带着伤,却不是练武练的,是被他折磨的。
“你想去枢密?想去傅吟霄身边?”
封月这句话用的是肯定句,手下动作也凶了很多,孙玊忍着声音,知道他生气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傅吟霄不是好惹的,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嗯?”封月咬着他的耳朵,像是要把人磨出血,“中枢虽乱,但也没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步,你想往上爬,御林军再适合不过,乖乖呆在陛下身边别动歪心思。”
孙玊前脚递了帖子去拜访温兆言,后脚封月就已经猜到他的心思来罚他,这人的控制欲简直丧心病狂。
“那我到底还要等多久?”
他究竟还要这样不人不鬼的过多久!
封月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很快,我保证。”
孙玊无力的靠着他胸膛,颤抖不已,明明身上火热,心里却像漫起冰天雪地的无尽绝望。
半响后,封月终于把腰带给他绑好,声音带着一丝餍足,“宗室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去太庙想必也不会太平,务必保护好陛下。”
孙玊讥讽笑道:“你不是一向对朝局置身事外吗?怎么也成保皇党了。”
“不是我,而是你。”封月垂眸,最后说:“你现在得明白,陛下对御林军早已是势在必得,你与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午门的钟鼓声鸣起,銮舆出宫,礼部司仪提炉,执灯,行在长长銮仪队伍的最前方,声势浩大。
皇帝的仪仗最为豪华,安置在队伍中间,后面跟着不少宗室车队。
先帝喜欢清静,太庙特意设在御龙山脉处,离衮都城内有些距离,一来一去最快也要耗费两天时间。等出了皇宫,街道两边更是拥挤热闹,人头攒动,百姓们纷纷垫着脚想瞧一瞧皇帝的样子。
苏御全程拉着帘子,耳边听着街上的喧闹声,脸也不露。因要准备祭祀礼,他已经斋戒三日,精神倒好了许多,只是人看上去更加清瘦。
巡防营的军队足足围了两条街,才把銮仪队伍安全送出城。
郊外总算是清静许多,仪帐虽大,但毕竟有些闷,苏御坐了大半上午,觉得有些腰酸,便打了帘子问道:“还要走多久?”
薛不义骑着马一直跟在仪帐旁边,神情严肃,他听见苏御说话,连忙凑了个脸过去冲着他傻笑。
得,问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陛下这是觉得闷了吗?”文念卿驾着马过来,一身雪缎玄云服衬得他整个人眉眼温润,俊朗如玉。
苏御瞧了好几眼,说道:“文侍郎这一身倒是好看。”
文念卿微怔片刻,有些压不住嘴角的笑容,“只是今日祭祀,穿正式了一些。”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银铃似的女眷笑声,苏御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傅吟霄正骑着匹枣红色的高大骏马,半个身子斜在轿子上说话,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那是在做什么?”苏御问道。
文念卿冷哼一声,“安定侯好兴致,一路上都与宗室的女眷们作陪。”
苏御挑了挑眉,他带傅吟霄来是为了给他找不痛快的,可不是为了看他打情骂俏的。
苏御对薛不义道:“把安定侯给孤带过来。”
薛不义是直肠子,办事利落干脆,苏御说什么就做什么,他几乎是策着马狂奔到傅吟霄身前,在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将对方马绳拉了,一把扯到了苏御的面前。
“陛下找我?”傅吟霄说着斜了文念卿一眼,微弯嘴角,“有文侍郎陪您还不够吗?”
今日是个艳阳天,太阳已经晒了出来,苏御眯着眼瞧他,越看越不怎么顺眼,“你不好好呆在仪帐里,到处乱跑什么?”
傅吟霄扯回马绳,原地踏了两步,“这天气如此好,闷在仪帐里岂不可惜,陛下不若也出来晒晒太阳?”
苏御还未说话,耳边又听到他说:“哦,我忘了,陛下体弱,冷不得,热不得,更别说是骑马了。”
这话明显带着讽刺意味,苏御却没生气,反而笑道:“孤是不能骑马,但安定侯可以坐仪帐,孤闷得很,不若你上来给孤作个伴。”
不等傅吟霄拒绝,苏御已经干脆利落拉下帘子,吩咐道:“把安定侯给孤请上来。”
仪帐短暂的停了一瞬,随即传来重重足音,傅吟霄打了帘子进去时,苏御正靠着软垫,一边喝茶一边看书,姿态惬意。
“陛下这里可真是舒服。”傅吟霄随意的找了张椅子坐下,伸手便扔了个蜜饯到嘴里。
苏御瞥了他一眼,“舒服你就多呆一会。”
傅吟霄漫不经心的笑道:“怎么陛下在宫里就对臣避之不及,出宫后就恨不得时时刻刻跟臣黏在一起呢。”
苏御也笑了笑,就差将一句不要脸骂出声,“安定侯是孤的左膀右臂,孤怎会躲着你。”
太庙一行注定不会平安,带傅吟霄出来是为了防着宗室,自然是将人放在身边最好,有什么倒霉事,让他先去顶。
傅吟霄一副受宠若惊的语气,“原来陛下这么喜欢臣。”
“这金丝蜜饯不错,安定侯少说话,多尝两个。”苏御垂下眼,边说边又翻了一页书,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
仪帐里点着龙涎香,那淡淡味道和苏御身上的一样,傅吟霄舒服的枕着椅背,没人说话,便闲得无聊盯着苏御看了一会。
傅吟霄觉得小病秧子好像这几日又清瘦了些。
他斜靠着看书,容颜纯然无垢,往日总是披垂的黑发用玉冠挽着,侧肩到腰腹勾出清瘦的线条弧度,漂亮得仿佛天然琢刻的玉石。
太瘦了,傅吟霄抬起手掌,然后对比了片刻,这腰细的好似掌中之物,也不知道他这么瘦,会不会被风吹走。
傅吟霄越看越出神,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他少有能放下防备睡熟的时候,出征五年,边漠险恶,身边都是想要他命的人,这些年他没睡过踏实觉,有时候连梦里也是数不清的死人堆。
但这一觉却睡得格外沉……
再醒来时,天色已快近黄昏,队伍也停了下来,文念卿的声音在仪仗外响起:“陛下,太庙到了。”
苏御放下书,朝着傅吟霄的方向走了两步,微微附身,问:“睡得好吗?”
傅吟霄懒散的撩了下眼皮,神态似乎还有些没醒透,“尚可。”
“你睡觉打鼾,”苏御盯着他,唇角勾笑,“还会流口水。”
傅吟霄挑了挑眉,倒是没真的伸手去擦,反而说:“男人都这样,怎么?陛下不这样吗?”
苏御离他离的远了些,似乎很是嫌弃,“不这样,安定侯莫艳羡。”
傅吟霄滚着喉结闷笑了几声,这次是彻底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