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吟霄姗姗来迟,松散衣袍沾着淡淡酒气,半阖的桃眼散漫,看样子很像是刚从那个温柔乡里被揪出来的。
“参见陛下。”他懒懒打了个哈欠,未竖的黑发随着动作微微滑落,更衬得面容有种阴鸷美感,“不知这么晚了,陛下宣臣有何要事?”
“傅吟霄——”
淮南王一看见他,本来就强忍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冲上去就想动手,却又被这人四两拨千斤的躲掉。
“你这个恶魔,傅吟霄……你还我儿啊,你还我的儿子!我今天就要跟你拼命!”
待傅吟霄转了个身,稍微站稳,微微挑眉,“哟,原来是淮南王,失敬,本王刚才酒没醒,没看清,听声音还以为是一只好凶的狗在叫唤。”
“傅吟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淮南王指着他,气得手指都在不停的颤抖,“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安静。”
底下乱成一团,苏御扶了扶额头,感觉这几日刚养好的精神又开始不济,“安定侯,你可认识苏昊?他出事了,你可知晓?”
傅吟霄的视线慢悠悠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御旁边站着的文念卿身上,这小白脸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小病秧子身边,两个人感情可真是好?
他如此想着,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勾了个莫名的笑容,“不认识,也不知晓。”
“撒谎,你撒谎!”
淮南王双眼血红,若不是傅吟霄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骇人气势,他此刻怕是已经扑了上去,“我儿……我可怜的儿就是被你害死的!傅吟霄你不要敢做不敢认!”
“陛下您要给臣做主啊……傅吟霄狡诈阴险,就是他害了我儿!他竟还不承认,陛下您千万不要被他这幅样子蒙蔽了!”
苏御被淮南王闹得头疼,还未说话,傅吟霄却像先被淮南王这幅着急的蠢样子逗笑了。
他一连笑了好几声,最后才说道:“认,本王怎么能不认?就是本王杀的,你能奈何?”
殿内所有人都被他这胆大妄为的话震住,文念卿厉声道:“安定侯,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太放肆了!”
“闭嘴。”
傅吟霄勾着笑说话,声音也轻飘飘的,他的视线和苏御相撞,短短一瞬,沉寂黑眸仿佛从灰烬里酝酿出滚烫火星。
“臣在花楼喝酒喝的正开心,莫名就被陛下宣来宮内,话都还未说两句,淮南王就又蹦又跳的吵嚷着本王是杀人凶手,好,本王是认,也可以认,可就算本王说认,又如何?”
又如何?
苏御端茶的手一顿。
傅家乃开国元勋,世袭爵位,傅吟霄更是十九岁出征,战功累累,尊为大庆安定侯。
空口白牙,毫无证据,就算他认了。
整个傅家能认吗?
军权枢密能认吗?
十万铁骑的神机营能认吗?
“淮南王是要把本王交由大理寺处置吗?”傅吟霄的声音始终含笑,从始至终也只有眼神微变,对比一屋子脸色青白的人,他置身事外的像在看一场笑话。
苏御早料想到这个结果,淮南王简直着急到犯了蠢,别说今日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抛开傅吟霄的背景势力不提,他可是原书中的男主,和男主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陛下,您听到了吗?傅吟霄承认了,就是他害死了我儿子……陛下您快处置他!”
淮南王痛失爱子,直到此刻脑子依然不清醒,只一心想着要傅吟霄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行了。”
苏御开口打断,语气干脆又利落,“安定侯和苏昊无冤无仇,孤相信安定侯不会如此。”
“陛下……您明明听到他承认了的,陛下!”淮南王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苏御居然站在了傅吟霄那一边,这个认知让他恨得几乎咬牙。
苏御缓慢道:“按照大庆国律,就算这件事真如淮南王所言,也必须要拿出证据,岂能靠着吵吵闹闹做无谓争执决定,这件事就交由刑部大理寺去查,会给淮南王一个交代的。”
淮南王站的摇摇欲坠,几乎要气的晕了过去,可他手里确实没有证据能将傅吟霄定罪,只能双目血红的含恨道:“好,好的很,傅吟霄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这事绝对没完!”
金吾卫连忙将情绪失控的淮南王拉了下去。
傅吟霄弯着眼笑,压根没把淮南王的话放在心上,别说淮南王了,整个宗室,甚至包括苏御在内,这狂妄的疯狗都通通没放在眼里过。
苏御的目光看向傅吟霄,沉默两秒突然说:“安定侯留下,其他人出去。”
文念卿的神色有些担忧,犹豫片刻,还是和侍卫们一同退了出去。
“陛下留我做什么呢?”
傅吟霄漫不经心的朝前走了两步,耳边却猛然听到苏御的一声怒呵:“跪下!”
高大身影微微僵住,傅吟霄抬眸,只见苏御如冰霜似的骄矜神色,还是撩开衣摆跪了下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仿佛蔓延着一种炽烈的压迫感。
苏御看着他,屈起的指骨轻轻扣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清脆声音在空寂大殿内格外沉重。傅吟霄不知道苏御想做什么,但头顶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畜生,一只不听话的畜生。
苏御垂着眸,声线冷得彻骨,“这便是你送孤的礼物?”
傅吟霄没回答这话,虽然他跪着,虽然他身处下位,可苏御却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挑衅的意味,他就是一条养不熟,也打不怕的恶狗。
“陛下,相信淮南王所说的话?”
“孤不信他,”苏御走到傅吟霄面前,垂着眸从上方看他英俊的轮廓,“可是孤也不信你。”
“那陛下想要如何?”傅吟霄仰起头,勾起的唇角显得心情愉悦,“陛下又能如何?”
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挑衅,但苏御内心却隐约生起一种新鲜兴奋。
他穿到这个世界来时就野心勃勃,他想要活命,想要皇权,想要摆脱傀儡皇帝的命运。他本不想和傅吟霄有过多交集,因此处处藏锋,可苏御现在想明白了,反派的命运和男主本就冲突,他和傅吟霄之间,没有和平相处这四个字的可能。
傅吟霄太过狂妄,这是全书中最强的男人,若是不能驯服这条疯狗,就只能等着被他活活咬死。苏御现在要,要驯服这条疯狗,要让他向左他不敢向右,抬一抬手就能让他乖乖听话,让这张桀骜的脸上露出臣服的表情,那也许才是最有趣,最让人爽的。
苏御伸出手,莹白皓腕垂落在傅吟霄的发顶,然后说:“傅吟霄,你记住,孤为王,你为臣,孤现在让你跪着,你还不是就得乖乖跪着。”
傅吟霄暗了眼神,“陛下还要让我跪多久?”
“跪到孤满意为止。”
“那陛下什么时候才能满意。”傅吟霄半阖着眼,视线落在苏御衣摆下的那双攀龙靴上,不合时宜的觉得,这小病秧子的脚怎么这样小?甚至比不过他的一个拳头。
苏御又走了两步,衣袂散出一阵淡淡的龙涎香味,“下个月是先帝忌日,孤要前去太庙祭祀先帝,今年安定侯既然在衮都,便与孤一同去吧。”
傅吟霄慢悠悠的撩了下犬牙,才说:“祭祀一事事关重大,臣非宗室血亲,若是冒然去太庙怕是会惊扰先帝。”
苏御似乎也不恼他想也不想的拒绝,淡淡道:“安定侯怎能说如此生份的话?你父亲傅宰执和先帝乃是手足挚交,从小先帝便疼爱你比宗室孩子还甚,你前去祭拜当是名正言顺,先帝若知晓只怕高兴都来不及。”
这段时日的风波再加上苏昊之死,算是彻底把宗室一族得罪透了,此去太庙祭祀,想必一路都不会太平,傅吟霄送的这个大礼苏御收下了,也记住了,但傅吟霄想置身之外?
那可不成,那有那么好的事呢,礼物当然要一起享用才行。
“原来陛下如此厚爱臣,”傅吟霄笑着,表情温顺,明明两人心里都恨不得捅对方刀子,偏偏面上还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陛下是舍不得臣,想臣陪着?”
苏御:“你觉得是那便是。”
“既然如此,”傅吟霄吊儿郎当的说:“那臣去便是,臣陪着您,跟着您,寸步不离。”
苏御微微一笑。
傅吟霄问:“那陛下若是满意了,臣可以起身吗?”
“退下吧。”
傅吟霄得了恩准,却仍旧跪着不动,反而轻轻“啧”了一声,“谢陛下,只是臣跪的太久,腿也麻了,陛下能否扶臣一把?”
苏御垂眸看他,傅吟霄也慢吞吞的抬眼,明明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懒意,却像是赤/裸直白的陷阱,仿佛极具挑衅意味的在问苏御是不是害怕?是不是不敢?
要驯服这样的疯狗怎么能怕?
必定是要冒着被咬的鲜血淋漓的风险。
苏御勾起笑容,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递过去。
按照傅吟霄眦睚必报的性格,他应该会做点什么,来回报苏御罚他跪了这么久,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莫名被那苍白似雪的颜色,晃了眼睛,改了主意。
这只手太娇贵了,骨节清瘦漂亮,唯独指尖微微泛着红润,好似只要他稍微用点力就能轻易弄碎。
何必与病秧子置气?
傅吟霄缓着力气握上去,指腹相贴,摩挲到微微凉意,他想,原来柔若无骨这四个字,是给苏御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