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文念卿拿了苏御的诏书去刑部,傅吟霄带有侵略性的眼神仍紧紧盯着苏御。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宮侍们怕苏御着凉,特意把窗户都关得严实。
也许是屋子里闷,苏御的眼尾都泛起了一层粉色燥意,终是忍不住开口撵人,“夜深了,安定侯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
傅吟霄还未说话,苏御已经轻咳出声,随即那月白的袖口便沾上了几丝腥红。
动不动就咳血。
这小病秧子的身体怎么这样差?
傅吟霄蹙起眉,他这人没什么礼数,更不会管冒不冒犯,直起身就探了探苏御额头的温度,“有些烧。”
布满粗茧的指腹贴上滚烫额头,苏御倒是也没觉得多难受,他身体底子差,隔三差五就是低烧,早已习惯。
“要传太医吗?”傅吟霄垂眸看他。
窗外已到入夜时分,这里也没有别人,苏御难得再和傅吟霄扮演君臣和睦的景象,冷淡的拨开他的手,想快点打发这疯狗走。
“不必惊动他人,安定侯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傅吟霄摩挲了片刻指尖,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太痛快。
他倒也没有多喜欢苏御,但小病秧子面对文念卿时就是一副和蔼面孔,两人亲亲密密,轮到他这里就碰也不能碰一下。
傅吟霄这偏偏就喜欢反着来的肆意性格,只能顺着毛捋,不让碰?老子还偏偏就要碰。
他长腿一伸,踩住梨花木板凳的边缘,手下用力,苏御就连人带椅徒然移动。傅吟霄俯身,一只手撑桌案,一手撑住扶手,从远处看去苏御像是被他环抱在怀里。
“陛下,生病了就要吃药。”
如凶猛兽类般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交缠过来,苏御冷眼道:“傅吟霄,你做什么?”
“臣还想问你,”傅吟霄垂眸,视线落在眼前那清瘦白皙的颈侧,“陛下如今打算做什么?”
“孤要如何,与你何干?”苏御仰起头看他,灯下的朱痣仿佛浸染着泼天艳色。
“倒是安定侯,从边漠回来以后,便不怎么安定,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什么事都跟你分不开干系?”
“陛下怎么如此问臣?臣说过了,臣觉得很委屈,”傅吟霄轻飘飘的抛开这些问题,语气也很无辜,“这局势乱作一团,臣只是个身外人,倒是陛下,要慢慢的拨乱反治才行。”
这疯狗的眼神太凶了,像是在盯着嘴边的猎物,只等最好时机就冲来将他咬碎,可苏御不能躲,也躲不掉,“你能不能滚远点。”
别像个狗一样的挨近,凑近。
傅吟霄不怒反笑,瞧着倒是愉悦了许多,“陛下这几日辛苦,臣未能为您分忧,只得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苏御冷笑道:“若是孤不想要呢。”
傅吟霄的礼物,不是人头也会是别的什么要命东西,一般人可无福消受。
“这份礼物,陛下一定会喜欢的,”傅吟霄神情冷淡,偏偏带着一副好心的语气,“只是陛下最近要小心些,毕竟有些狗急了,难保不会跳墙?”
苏御接连砍宗室两臂,那群老家伙可不是吃素的,傅吟霄迫不及待的想看他怎么收场,小病秧子既然敢拿了百年世家开刀,那下一个又会是谁?
谁为雄鹰?
谁为稚兔?
傅吟霄觉得太有趣了,有趣到忍不住在暗地里送了苏御最后一阵东风。
持续不断的发烧的潮热,让苏御的意识有些涣散,他睁着水雾朦朦的眼眸,说话却疾言厉色,“狗这种畜生,不听话便是欠教训,拿根粗链子套住脖颈,动一下,扯一下,时间一久,自然就乖了。”
傅吟霄微微眯眼,耳边又听到苏御重复了一次,“滚下去。”
“陛下病了。”
“安定侯什么时候也学起了医术?”苏御不知他今晚到底抽什么疯,但惹怒这疯狗终归是没什么好处,只得压着心底躁意和他周旋,“你到底滚不滚?”
傅吟霄直勾勾的盯着他,“文侍郎和陛下那样亲近,也没见陛下不悦,臣不过是靠的近了些,您就如此生气,陛下对待臣子厚此薄彼,真让臣伤心。”
原来是因为文念卿。
傅吟霄除了性格阴鸷乖张,感情更是偏执可怖,喜欢上谁就绝难改变,原书中他和文念卿的虐恋整整写了半本书,想来傅吟霄如今看到文念卿关心他,心里怕是恨得咬碎了牙。
苏御难得解释,“你误会了,孤对待你和他并无不同,孤现在很难受,你快让开。”
他落下的尾音又轻又乖,带着发烧后惺忪又迷蒙的哑,竟让傅吟霄微微愣了一瞬。
就这短短一瞬,苏御终是失了耐心,伸手将桌案上的茶盏垫布一扯,瓷器滚落在地,巨大声响惊动宮侍破门而入。
文念卿最先冲进来,他刚从刑部回来,便听说傅吟霄在里面,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在门口等着复命,半天没见人出来,倒是听到这么大的动静。
陈雪看清屋内的场景时还有些发懵,“这……是怎么了?”
苏御还未说话,傅吟霄已经起身拍了拍衣摆,含笑道:“不慌,只是陛下身体有些不舒服。”
文念卿冷着眼看向傅吟霄,两人的视线相撞瞬间,又激起一阵波涛汹涌的火花。
他此刻没心情管傅吟霄,连忙朝着苏御走去,俊美面容满是担忧,“陛下可是又发烧了?劳烦陈公公把药端过来,我扶陛下进去休息。”
傅吟霄还在这儿,苏御不想再多生事端,微微抬手,“不必,全都下去,孤要歇了。”
他说完又咳了两声,在众人担忧的眼神里,被陈雪伺候着进了内殿休息。
......
九曲的游水回廊,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宫,月色下文念卿的衣袂飘然,俊雅似不染凡尘的谪仙。
“你今日对陛下做了什么?”
傅吟霄连头也懒得回,“文念卿,容本王提醒你,你不过是个礼部侍郎,就算是按照官制,你也得规规矩矩的叫我一声侯爷。”
文念卿冷笑一声:“你也配?”
他身体里流着文人的傲气骨血,更打心底里厌恶权贵,别说怕傅吟霄,尊敬傅吟霄,几次接触下来,内心早已经对他厌恶至极了。
傅吟霄停下脚步,阴鸷的冷意蔓延在眼底,“本王不配?恐怕在文侍郎心里配的只有陛下?文侍郎如此傲骨,心思却都放在陛下身上,只是这心思是好是坏,是不是带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文侍郎可要掂量好,趁早藏紧些。”
傅吟霄不是傻子,这文念卿看苏御的眼神绝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但苏御的态度却很模糊。他原本觉得小病秧子特意出宫去寻文念卿,应当是挺喜欢这小白脸的,但现在他又觉得苏御太难琢磨,越看越像雾里看花,越看越像是诱惑又直白的陷阱。
文念卿只难堪了一瞬,便很快平静。
他并非藏头露尾的鼠辈,也敢承认他是喜欢苏御。那人的容颜盛雪,从脏污深渊对着他伸手,将他救赎那一刻,炽热温度和淡淡馨香,很难让人不心动。
明明是那样孱弱的身躯,却又那样强势坚韧。
为臣者,却对君上藏着这样的龌龊心思,文念卿是羞愧的,这份感情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更不绝允许别人知道,去用一丝一毫香艳设想玷污苏御的尊贵。
“多谢安定侯好意提醒,”文念卿的语气透出一点嘲讽,“只是我心中有数,更绝不会对陛下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倒是有不臣之心的人应该离陛下远一点……”
两人走到宫门口,各自上了府中派来的马车,互相厌恶到连看也不愿意再看对方一眼。
-
大概是喝了药的缘故,苏御一夜好眠,睡到第二日晌午。
陈雪进屋伺候时还紧蹙着眉头,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瞧着你倒是比孤这个病人还憔悴。”苏御净了口问道。
陈雪俯下身给他穿鞋,“陛下可别给老奴开玩笑了,老奴跟您说过好几回要珍惜身体,可是您老不放在心上,陛下若是不心疼自己,也心疼心疼老奴吧,您昨晚一夜烧,老奴又担忧的睡不着。”
陈雪从苏御刚出生就跟在他身边,算是反派皇帝身边为数不多真心的人。苏御心软了一瞬,说道:“孤以后会注意的,你别担心了。”
“陛下每次都这样哄奴才……”陈雪还是垂着眼,看上去兴致不高。
苏御失笑,“这次是真的,君无戏言。”
“那陛下可要记住了。”陈雪这才高兴了些,将今日准备的御膳吩咐侍女端了上来,苏御瞧了一眼,无一例外都是些滋补药膳。
饭用到一半时,陈雪欲言又止道:“陛下,薛不仁回来了。”
苏御抬起眸,“什么时候?”
陈雪:“今晨刚到的,在外面跪着呢。”
“跪着?好端端的为何要跪着?”
“想来是为了替薛不义求情罢。”陈雪提起这件事仍是余怒未消,那小子敢私自带陛下出宫,害的陛下受伤,简直罪无可赦!
苏御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看样子薛不义也是被陈雪收拾的不轻。
“让他们两别跪了,进来回话。”
薛不仁很快带着薛不义进了内殿,两人都一脸愧疚,见到苏御就一声不吭的直直跪了下去。
苏御看的有些好笑,“都哑巴了?”
薛不仁低声道:“陛下,属下愧疚万分,弟弟带着陛下出宫,陷陛下于危险之中……属下不敢求情,但请陛下念在弟弟不通人情世故,不懂事的份上,别怪罪弟弟,罚属下吧。”
苏御没回这话,反而问道:“西南的事办的如何了?”
“不负陛下所托,”薛不仁讲了几句西南大概的情况,“属下不敢懈怠,事情办好后就马上赶了回来。”
苏御瞥了一眼跪在薛不仁身后的薛不义,小孩心里愧疚的很,一直悄悄抬头偷看他,目光相撞瞬间又慌慌张张的垂下头。
“薛不义这次虽办事欠虑,但发现灵隐寺机密有功,再加上你为孤办妥西南一事,将功补过,便不再追究了。”
薛不仁微微一怔,激动到手心发抖。
他来请罪时已做了最坏打算,却未想到能这么轻松,金吾卫本就是帝王手中一把开封血刃,杀戮兵器,哪怕当初救下他们的先帝也未曾把他们当作人看。办事不利和没有利用价值的金吾卫,无一例外都是结局凄惨。
陛下是不一样的。
从上回陛下恩赐他们接回父亲遗骸一事他就感觉出来了。
薛不仁心里感激,连忙又拉着薛不义磕了两个响头,“谢陛下隆恩!属下感激不尽,愿为陛下万死。”
薛不义磕完头,又高高兴兴的上来呆在苏御身边,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倒是真像个小孩,惹得苏御也跟着笑了笑,只有陈雪不太满意的撇了撇嘴。
今日天气好,也不用上朝,苏御难得空闲,决定下午出去逛一圈。
陈雪一连提议了好几个地方他都摇头,最后陈雪苦恼问道:“那陛下,您想去哪里逛?”
苏御想了片刻,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去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