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府中,淮南王苏闵气的砸了一屋子东西,前不久在宫宴上御林军职权才被陛下收回,这次竟又是陈世安倒台。三司直辖户部,多年以来都是宗室一族的钱袋子,短短半个月宗室痛失两臂,势力从如日中天到一落千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怎么能不生气?
如今朝廷内人人自危,淮南王几次想进宮,陛下却谁都不见。
刑部的官员办事利落,那刑部尚书封月一向和他不对付,这次更是把户部那些人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呈上去的罪状铁板钉钉,就算是他想挽回也有心无力。
其实这些年来朝堂贪污之气集结,大家心里都像明镜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涉案金额慑人,陛下处理的雷厉风行,一点情面都不留。
家奴在此时心惊胆颤的敲了敲门,“老爷,学堂先生说今天小少爷没去上课,夫人着急的很,让您派人去找找。”
淮南王正在气头上,哪还有心思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找个屁!这个逆子整天不干正事,不见就不见了,最好永远别回来!”
贪污案像是个雪球般越滚越大,别说朝廷官员,就是地方官员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引火烧身,甚至有些官员还没来得及等细查,已经怕的一家子打包跑路,连带着中枢官员都坐不住了。
莫骁这几日在侯府门口堵了不少人,其中包括有不少与傅家有关的中枢官员,都是来找傅吟霄求救的。
傅吟霄正抽着雪烟,狭长桃眼微微半阖,无端多了几分冷然。他常年不在衮都,这些肮脏事本沾不到他身上,那日趁乱扣下账册,也只是因为其中有几笔私账关乎陈年旧事,他想留下慢慢查。
“侯爷,陛下现在严查贪污案,户部那些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把我们供出来。”
“陛下这次是铁了心的,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侯爷,您可得想想办法,救救我们!”
说这些话的官员,那个没收过户部的礼?那个没有为三司办过事?官场一向如泼墨入水,早已染得浑浊,没谁是能独善其身的。
这些中枢官员里,直属中书省书令贺行止官职最大,贺行止与傅吟霄的爹是世交,这种小事惊动不了他,过来的是他儿子,中书侍郎贺生。也正是因为今日贺生在,否则傅吟霄根本懒得应付这群蠢货。
贺生明显要比这些人淡定许多,他见傅吟霄面无表情,也不惊慌,只问道:“安定侯如何作想?”
傅吟霄抬起眼,语气依旧散漫:“无需作想,贪污案今夜就将结案。”
贺生愣了一瞬,蹙眉道:“今夜?”
傅吟霄放下烟杆,梨花木桌磕出清脆的一声响动,“最多今夜。”
贺生沉思片刻,突然露出个了然的笑容。
依照傅吟霄目前对小病秧子的了解,若真打算追究到底,只会让这些人措手不及,如此大张旗鼓的彻查贪污案,反倒查不出什么暗地里的东西。苏御真正目的应当是打压三司,中枢毕竟是皇权聚集地,官员个个老奸巨猾,以他现在的势力,若是妄动,只会自讨苦吃。
小病秧子根本没打算把这件事闹太大,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想借机敲打这些蠢货。
但也许,还有另外目的,只是傅吟霄暂时还想不到,虽想不到,却也知道这只狐狸恐怕是在准备什么大的坏主意。
……
烛灯燃出一声清脆的响,这已经是今晚添的第三盏油。
苏御写完诏书上的最后一个字,将狼毫笔置于墨台上,肩膀突然一重,披上来一件温软的大氅。
文念卿站在他身后,神色温润,灯光下的眉目是一等一的好看。
“陛下,休息一会吧。”
科举一事忙过后,文念卿这几日又常伴在苏御身侧,眼见着苏御为贪污案劳累,日渐消瘦,却也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
苏御刚想说话,开口间喉咙一阵痒意,掩唇咳了两声。他之前在灵隐寺的地道里吸了一些烟,又受火/药波及,这几日全靠药吊着未曾好好休息,有些越发的撑不住了。
刑部尚书封月也停下了笔,语气轻缓:“陛下龙体违和,不要勉强,如今贪污案的罪证已经收集的差不多,后面的事交给微臣办就好。”
苏御抬眸瞥了他一眼。
封月此人,原书中倒是没怎么提,是个难得没参与党争的中立党。他祖上是尊贵的世袭辈分,他为人也年过三十,长得俊朗如玉,只是常年在刑部办案,眉目间透着一股子冷冽,显得不近人情。
“这几日辛苦封尚书。”苏御语气温和,“贪污案牵扯甚多,孤希望尽快处理完,最好今夜就结案。”
封月点头,将诏书拿起来又快速游览一遍,越看心底对陛下的改观越是又上升了几分。苏御是个聪明人,该处理的,要紧的,一刀切的干脆利落,而那些暂时不能动的,处理的也相当有意思。
他本早已对脏污的朝局失望,因此这几年一直远离纷争,没想到陛下一朝出手,竟是如此出人意料。
难道陛下前几年是一直在蛰伏吗?
封月内心的震动可谓不小,也对大庆的新生生出了几丝期待。
他边想着边起身行礼,“微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全力办好此事。”
待封月走后,苏御疲惫的往椅背上一靠,慵懒模样和平时清冷气质反差不少,看上去还有些乖。文念卿吩咐宫侍出去,走到苏御身后,“陛下最近太累了。”
他说着把手放到苏御的肩膀上,轻轻捏起了肩。
肩部力道舒适,缓解了久坐的酸痛,苏御现如今已经和文念卿熟稔不少,他性格冷淡,一向只能接受熟稔之人的靠近,因此连普通的宫女太监伺候都不行。
直男多年,苏御倒也没意识出这个动作有多亲近,反而他越和文念卿接触,越觉得此人是个不可多得谦谦君子,有才华,长相好,也难怪反派喜欢……
不行。
不能胡思乱想。
苏御倏然睁眼,觉得这个想法很危险。
文念卿蹙起眉,似乎是不理解他突变的脸色,微微附身,“怎么了?”
靠的太近,苏御正想说话,余光却瞥见一抹紫色身影从屏风后隐约透出,傅吟霄走进内殿,嘴角还勾着散漫的笑意。
文念卿也看见了他,眼神瞬间恢复到以往的冷淡。
苏御问道:“安定侯怎么来了?”
“参加陛下,”傅吟霄放肆的连个礼也不行,眉目微微上挑,“看来臣来的不是时候。”
刚进来就看见这小白脸和小病秧子挨得这么近,两人看样子像是快要亲上了。
他语气怪异,苏御想到,傅吟霄这是不高兴文念卿跟他亲近吧?
毕竟文念卿可是原书的官配啊,原书中反派的结局苏御还记忆深刻,他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苏御脑海有个想法一闪而过,若是撮合男主和官配也不错,至少,傅吟霄不会叛国,带来那么多的麻烦。别的不说,他可知道以后大庆和戎狄部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苏御虽厌恶这疯狗,但也分的清轻重。
傅吟霄不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只道:“陛下,巡防营已将灵隐寺完全封禁,相关人员全部移交刑部。”
苏御微微颔首,“那便好,封尚书刚出去,孤已将贪污案余下的事交由他处理。”
苏御粗略又提了几句,处理结果和傅吟霄心里设想所差无多,看来小病秧子确实也不敢开罪中枢,不过如此罢了。
只是他嘴角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又听苏御话锋一转,“贪污案拔除太多官员,朝堂空虚,正好科举后,孤选到不少人才,可以借此换上一批有志之士,也为大庆朝堂带来新鲜的血液。”
傅吟霄眼眸半敛,小病秧子的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
“陛下心中已有人选了吗?”
苏御轻抬手,让文念卿把他拟定的圣旨递给傅吟霄,两人眼神接触到那一刻,都是深藏厌恶,激烈暗涌。
苏御抿了口茶,遮住打探他们两的眼神,在心里暗暗想,不愧是原书中官配和男主,每次见面都是天雷勾地火。
傅吟霄看了片刻,眉目微沉。
苏御将新晋状元温兆言提拔为吏部侍郎,这个官职不低,再加上他父亲是门下侍郎,温品会,直属中枢,苏御此举拉拢之意明显。
扬州来的寒门赵前临,摘得这次榜眼,户部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正是空缺,苏御理所当然的将他调做度支。
最后一个探花郎孙玊。
傅吟霄隐约有些印象,但却想不太起来了,调入了御林军内。
其他的进士补了一些空缺,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傅吟霄没想到苏御来了个釜底抽薪。
如今陈世安已死,尚书令职位空缺,这个官职太大,一时半会谁也不够格顶上去,本理所应当是李唯当头,可户部也被殃及,苏御新提拔了人去户部,剩下的也不敢再有二心。
中枢,大庆政治的权利中心。中书省大多归属贺生一党,中书令贺行止,苏御不能动这群人,却借着这次调动将他们部份换去门下省,却是明升暗降。
从具有决策权中书省换到审议的门下省,其中官员的实权几乎被架空一半。
傅吟霄已经确定,那本账册,苏御定是看过了,因为太准,所有在账册上出现过的,无疑都是党争之流,全在这次调动名单内。
那他心里在意的那几笔呢?
有没有被苏御察觉。
苏御喝着茶,神情倒是很悠闲,官员调动他已筹谋许久,一直在等待机会。这次贪污案露水闹得众人都人心惶惶,这时候给他们升个官,既能安抚人心,还能分散官员结党营私的不正之气。
一捆筷子苏御掰不断,把他们分成一根一根的,还能掰不断吗?
“安定侯觉得如何?”
傅吟霄没想到的目的居然在这儿,他撩着眼笑,“陛下,周量万全。”
苏御微微颔首,显然也很满意。
傅吟霄:“只是臣觉得有些意外。”
“有何意外?”
这么多年来,苏御在傅吟霄眼里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皇权之上架起来的傀儡皇帝。傅吟霄一直对他是不屑的,甚至那件事发生后,对他还是有恨的。
但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看不懂苏御,这样有胆有识的苏御,四两拨千斤就解决了如此多的麻烦的苏御,真的还是他认识那个病秧子?
这种感觉,就像你以为已经翻完了一本书,结果翻页之后,才发现是新的开始。对于傅吟霄这样狩猎欲望极强的人来说,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傅吟霄盯着他,眸底又冷又沉,仿佛在透过这幅好看皮囊看到另一个灵魂。
苏御见傅吟霄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在不高兴。
可傅家的主要势力在枢密,根深牢固,苏御根本动不了,也不能动,此举应该不会激怒他才对。
苏御想着,又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文念卿。
再说,官配还在他手里呢。
傅吟霄该不会是要发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