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发还湿着,不紧不慢地往下淌着水滴,身上的睡衣是公司上周出的新款,低胸吊带,长及膝盖。Vtrny的标志一改往日作风,以刺绣的形式隐在裙角,低调却诱人,处处盈满侵略性。
作为一名高层,自然拥有提前享用的特权。
这次回国,她只带了这一件,可眼下穿着这身去开门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路过床尾时,顺手抓了条浴巾搭在身上,慢条斯理地走向门口。
这么晚了还来找她的,且她认识的,数来数去也只有那一个人。
柏池懒散地倚在一旁,门一开,大片暖黄灯光洒出来,与幽静走廊形成明暗交界,将他颀长的身形渡上一圈浅淡的光晕。
察觉门开了,他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撤离,眼尾的弧度舒展开,视线落到她胸上,稍稍停顿了那么两秒。
很短很短的两秒,不经意便忽略了,可方疏凝就是察觉到了。
她低头看了看,猜测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什么,能看到多少,而后,面无表情地拉上浴巾,遮住胸前风光。
柏池竟然笑了,这是一整天下来她头一回看见他笑。她从小就觉得,他应该多笑笑,别说他是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了,就算是个小乞丐,只怕也会有前赴后继的女生涌上来。
只是,他说出口的话还是那么欠揍,瞬间将方疏凝从幼时美好的回忆中抽离。
极为平缓的语调,唇齿轻触,喉间微滚,带出些难言的暧昧:“遮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砰”一声,房门被重重甩上。
方疏凝终于意识到时光是多么可怕,将一个盘正条顺的好青年摧残成了如斯模样。
还是说,他终于疲于伪装,选择在她面前展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这样的情况,好像从高考结束那一年就宣告开始。
那之后她留学意大利,二人每次再见面都是针锋相对,冷嘲热讽。
明明以前的他们不是这样的,虽然偶尔也会拌嘴生闷气,却始终“相亲相爱”宛如同一个蛋里孵出来的。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那件事。
正当她思及过往之时,门又被敲响。
柏池的性子她还是知道一二的,若是你一直不开门,他便会敲到你开为止。
方疏凝揉了揉太阳穴,用浴巾将上半身围得严严实实才去开门,门开了,人却不见了。
地上摆了个托盘,盘中三两菜肴,正宗的土耳其料理,依稀还能感受到蒸腾而上的热气,她淡然看着,蹲下身,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牛奶。
啧,真烫。
半夜时分,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她以为是药物留下的后遗症,便没多在意,想起身喝口水,路过墙面的装饰镜时,才看见自己脸颊透出一股不正常的绯红。
以手背探了探额头的温度,她心道一声倒霉,在异国他乡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遑论还是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
迫不得已,只能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询问他们能否送些药上来。
好在酒店设施齐全,服务也人性化,不过片刻,便送上来两盒印满土耳其语的发热药。
她打开吃了几颗,便又回到床上躺着。
她一向嗜睡,若没有人来打扰自己,睡上十几个小时也不成问题。
便想起初中有一次体育课,她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睡觉,柏池和他们班的男生打完球经过,他在窗外看了几秒,然后推门进来,在她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再然后,他的手机便里多了一张她的睡颜。
女孩皮肤很白,足以与她平常爱喝的奶制品相媲美,长及腰身的栗色发丝一半勾在脖颈间,一半顺着桌沿滑落,睫毛卷翘,在眼脸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
柏池很想扯下来一根带回家,实际上,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损失一根睫毛的疼痛并不足以令方疏凝醒来,她是后来借柏池的手机时,才发现了自己的那张照片。
他们那时候心思单纯,同学之间以存互相的丑照为乐,谁拥有的照片数量最多,涉及人数最广,谁就是大哥。
方疏凝以为柏池也爱上这样的游戏,虽然她那张照片着实不丑,可心理作用作祟,觉得被人偷拍的能好看到哪里去?遂麻溜地点了删除,装作无事的样子将手机还给他。
小样儿,还敢暗算你姐姐。
高兴不过半日,柏池面色发沉地找来质问,她不屑撒谎,自然承认。
而后,他一天没理她。
方疏凝没搞明白,她一个被偷拍的都没生气,他这个偷拍的反倒把她给气上了,这是什么操作?
不过作为大度的一方,方疏凝还是选择主动和解,好友之间互相有那么一两张丑照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当晚,柏池收到了她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眼眸灵动,长发婉转,戴着复古贝雷帽,手上还拿着冰淇淋。
然后,朝他做了一个硕大的鬼脸……
他一周都没理她。
方疏凝醒来时,恍然间看见柏池,忍不住就抱怨一声:“小气鬼。”
她声音有些哑,却含着那么几分哀怨的意思,叫人听出无端的亲昵感来。
柏池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很温柔,伸手去勾她的发尾,又将她额头上的冰袋取下来,低声笑着:“骂谁呢你?”
方疏凝却是反应过来了,轻咳一声掩去尴尬,再开口时又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你怎么在我房间?”
柏池面上的温情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收回自己的手,眸光也冷下来:“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要去探你的呼吸了。”
她还未来得及回复,就又听见他说:“你这些年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看来意大利的人性化教育尚有欠缺。”
方疏凝听出了几分嘲讽,不,应该说是满满的嘲讽。
她笑了笑,缓缓坐起身:“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你没发现我这些年在外面过得越来越好了?”
柏池冷笑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他问:“听筠姨说,你这次是调回来了?常驻国内?”
方疏凝皱起眉:“我妈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周清筠女士嘴巴实在是不严,对柏池比对她这个亲女儿还亲。
柏池又是一声冷笑:“因为她一年能见到你的次数还没有Butter多,你不该反省你自己?”
Butter是方疏凝送给柏池的成年礼,一只纯种蝴蝶犬,至今已有九岁高龄。
那时候二人的关系还没恶化,柏池对Butter自然是珍而重之,恨不得当成亲儿子来养。但依着近些年两人关系的变化,他还没把Butter扔掉或是溺死,方疏凝觉得也实在是仁至义尽了,是以难得没有反驳他,只将碎发勾到耳后。
柏池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道:“烧已经退了,收拾一下行李,车在楼下,半小时后出发。”
说完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方疏凝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七点,窗外雨势渐弱,隐隐有转晴的预兆。
也是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