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阅前世做生意,见过的多,听到郑水安这样的话,便也猜了出来,那女人怕是郑水安在外头娶的小。他前世认识郑水安后,知道他有儿子,算来现在至少都十几岁了。
很多商人在外经商,常年不回家,身边空虚,就会再娶一门。
说是娶,不过是疼宠一些,仪式比纳妾的仪式隆重,摆了酒席拜了天地。这种不对但也没有谁会追究,真要论起来,说白了还是个妾——再怎么拜天地,娶妻和纳妾的文书总会不同。
有的甚至连妾都不是,只是个外室。
俞阅以前没妾也没有外室,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就容不下其他人。他不喜欢那样,别的男人纳小他也说不得什么——太常见了,很多男人都那样,你开口,你就会被人群起而攻之。
不过,他还是说了一句话:“还是家里的发妻好。”也就别再折腾了。
郑水安长叹了一声:“你说的对,发妻有父母兄长教导,要脸面,哪里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俞阅淡笑,对这样的言论不置可否。
于华看郑水安有聊上天的样子,便开口道:“好了,不要说这些了,咱们说正事吧。”
郑水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着俞阅道:“让俞相公见笑了。”
俞阅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问起郑水安:“这船,是买别人做好的吗?”
“对!”郑水安点头,跟着道,“自己做的话,用的时间太长了。”
“那你以前的船是买的吗?”俞阅跟着问。
“那倒不是,刚开始的时候我没多少家财,是找人做的。”郑水安听俞阅问起,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解释说,“做起来的确省钱一点,一个长八丈五尺三寸的大黄船的工价大约三十两,用工一千人,加上木料油漆等东西,一艘下来也就两三百两,只是等的时间太长了。”(注1)
“大黄船?”俞阅以前也听过这个船,其实不太明白。
“大黄船宽一丈五尺六寸。而大小相当的预备大黄船长八丈四尺五寸,宽一丈五尺,用工人数却要二千五百多人,工价也要七十多两。小黄船长八丈三尺,宽跟大黄船一样,用工人数能少上一百人左右,工价能便宜二两银子。我觉得还是买大黄船最划的来。”
俞阅听着郑水安的解释,问他:“你以前的般是什么船?”
“我的船都是大黄船,这个足够了。有些人用的还是小黄船甚至更小的船呢。”郑水安解释着。
俞阅听说郑水安用的大黄船,心下也就放了一些心,继续问:“那自己做的大黄船工艺好还是买的好?”
前一世郑水安可能没钱慢慢做的船后来没有出过事,有他加入进来,船变成买的了,说不得其它都会跟着变。
“那不会!除非是那些贪便宜走黑路私底下偷偷出海的船。咱们这出海的船都会有市舶司监管,船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还要比自造的好一些。”
郑水安保证着,怕俞阅想一些歪门路,又补充着:“不过那种黑船安全没底,很多人都葬身海底,赔个血本无归。”
俞阅笑了:“我倒不会贪那些便宜,放心吧。”
于是,俞阅又问起了要贩去西洋卖的东西,从货源、质量、价钱、运输、保存、销售、售价等一系列事情问起。
刚开始的时候,郑水安还以为俞阅不过是想赚钱才找到的他,再一听他问这些问题,才发现俞阅竟是个行家,顿时心下心也放了些心。
与行家谈生意,总比与外行谈生意轻松的多。
不过,郑水安心里也升起了一个疑惑,俞阅如此懂行,看着真的很像是一个商人,这真的是个读书人吗?
眼看着到了吃饭的时间,于华便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聊不完,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俞阅跟郑水安看了看天色,快黑了,的确是到了吃饭时间。
郑水安跟俞阅谈了这么久,也看出来俞阅是真心想做生意,心情很好,挥着手道:“走,吃饭去,今儿个我做东!”
三人就换了地方。
等人的时候,俞阅想起一事,拿出自己的路引,递给郑水安,笑道:“我是我的路引,看一下。”
郑水安连忙双手接过,快速而用心的看了一遍。他常跟衙门打交道,对辨别官府文书的真伪很有经验,这下子对于俞阅秀才的身份不再存疑。
看过以后,又双手递还了回去,感叹着道:“真是少年出英才啊,您如此年纪就考上了秀才,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俞阅接过来,装了回去,笑道:“过奖了,不过是为了好好混饭吃。”
看过俞阅的文书后,郑水安对俞阅的态度又恭敬了一些,没有了跟俞阅谈生意时的那种自在了。
俞阅便问起了杭州有什么好东西,又问郑水安出海遇到的一些事。
一聊起来自己熟知的,郑水安很快的就自在了起来。
三人吃过饭,付钱的时候,却是于华抢着付了,郑水安不同意,于华便笑道:“你这生意一时半会儿也谈不成,明天后天有的是机会,今儿个是我想第一次遇见俞相公,这次可得我请了。”
郑水安有些为难,他的事,吃饭怎么着也不能让别人掏钱啊。
俞阅笑了,拉了一下郑水安道:“他要请你便让他请,反正他也不差那个钱,往后几天有你掏钱的时候。”
俞阅都发话了,郑水安这才让于华掏了钱。
于华笑呵呵的付了钱,转身对着俞阅道:“我以前怎么没遇到你这样有意思的人?”
俞阅一怔,类似的话于华以前也说过的。当时于华问他有钱怎么不养个外室,他开玩笑的说“别人养外室是忠于他们内心,我不养外室也是忠于自己内心,同样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又何不同”,于华便说了“才发现你是个有意思的人”这样一句话。
随后,俞阅便笑了:“缘分到了,可不就遇到了?”
三人一起哈哈笑着。
郑水安邀请俞阅去自己家里住,俞阅便同意了。
先送了于华回去,俞阅便回了郑水安家里。
两人泡了茶,就着炉火谈到半夜才各去睡了。
第二天俞阅起的早,梳洗过后,拿了毛笔醮了水在桌面上练字。
下人请俞阅先吃饭。
俞阅也没客气,便先吃了,吃完继续练字。
郑水安还没有起,反倒是于华先来了。
俞阅放下笔出了门,跟于华问好,于华问起郑水安,知道他还在睡,过去敲门把人叫醒了。
见了郑水安,于华劈头便道:“客人都醒了,你个主人倒是睡的住!”
俞阅在一边解释:“我们昨天聊的时间长,睡的很晚,自然就起的晚了。”
“你别替他解释,你都起来了,他怎么就起不来?!”于华用指责的眼神看着郑水安。
郑水安连忙对着俞阅道歉。
俞阅笑说无事,又道:“我是那个时间点起习惯了,睡的多晚都起的早。是我让他家里的下人不要打扰他睡觉的。”
于华顺口问了一句:“你起那么早做什?”
随后反应过来,应该是起来读书的,免不了感叹道:“天道酬勤啊!”
郑水安快速的梳洗好了,俞阅让他先去吃饭,跟于华进了屋。
于华看到毛笔和桌上的水迹,有些疑惑,俞阅就解释了一下,于华又感叹了一番。
于华问起两人谈到什么程度,遇到了什么问题,俞阅便说:“谈的差不多了,只是还缺银子,我们在想着要不要只买一艘船,把货物都买成上等的。要是买两艘船的话,货物的成色可能要选稍微差一点的。”
俞阅说着,收了笔,问下人要了个算盘,自己拿了笔,边算边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郑水安吃完了赶过来,又开始道歉:“本来想请您去外边吃好的,没想到委屈你吃家里的粗茶淡饭了。”
俞阅听到后被逗笑了:“你家里的茶可是精品,半点都不粗,饭味道也很好。”
郑水安见此,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俞阅又详细的问过了东西的成本与售价,用毛笔醮着水在桌面上算了起来。
郑水安连忙让家里的下人去翻纸墨,歉意的道:“你看我,这平时来往的也没有什么读书人,大字也不识多少,竟是忘记给你备纸墨了。”
“没事,这样也能算。”
下人把纸墨拿来,俞阅算到半截,也没用。
一会儿后,他就算好了。
他抬起头来,对着郑水安说道:“我算了一下,咱们还是买两艘船,东西就买好一些的,不买顶级的货物,这样下来,赚到的钱会多一些。”
郑水安咂舌:“这你都能算的出来?!”
于华很感兴趣,问俞阅:“怎么算出来的,说说看。”
桌上写完了,俞阅拿袖子擦干净桌面,取了纸,边写边向着两人解释了起来。
其实这很简单,无非就是拿成本和赚得的收益以及时间这些相关的事来算。
于华其实懂这些,他只是想知道俞阅懂多少。郑水安当然也懂,不过他只会在对比明显的时间能算出来,像牵扯到大而复杂的事情时,他就算不出来了。
讲完了以后,俞阅总结道:“大家卖去西洋的都是好东西,好东西却只有最有钱的那一部分人才能买的起,对于那些没有大钱的人来说,只能望洋兴叹,或者只能偶尔买一点尝个鲜。那我们只进好货,不进顶级的货,卖的相对便宜,也更容易出手。”
于华忍不住感叹:“你真是天生做商人的料啊!”
说完以后,于华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对。士农工商,读书人的地位多高贵,商人的地位多低下,说人家一个读书人是天生做商人的料,被人听来,轻来不中听,重来都像是骂人的话了。
俞阅听了并不介意,于华还是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说,读书人那么多,会做生意的却没有几个,你比其他人都要聪明,是个钱权两得的命。”
俞阅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郑水安在一旁跟着道:“俞相公这么小的年纪,心胸却是豁达的很。”
俞阅失笑:“好了,都别夸我了,说正事吧。”
郑水安道:“我现银没有多少,铺子宅子田地却多的很,不行的话我就多卖上几个。”
俞阅摇了摇头道:“眼下下西洋的人比起以前多了很多,等银子大量的流入国内,各种物价都会涨,房子铺子也会跟着涨价,你卖了后,等赚了钱再买,可能到时候你会发现你赚的钱也就刚够买你卖掉的。”
重活一世,俞阅对于上一世发生的事深有印象。
郑水安已经知道俞阅是个懂行的,听了俞阅的话,觉得他说的话也有可能,就有些发愁道:“那缺银子可怎么办?我刚失了利,现在银庄都不会借钱给我,暂时也找不到合伙人,加上你的一千两,至少还差五百两。”
“找人借啊!”俞阅笑着应,转头去看于华,“于伯今日又来,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还是对这们这生意感兴趣啊?”
于华笑道:“自然是对你这个人感兴趣。”
“那借我点钱怎么样?”俞阅熟知于华性情,便直接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注:尺寸和用工数以及用工价是从《南船纪》里找来的。虽然郑和的宝船传说有44丈长,但从哥伦布远航船队的旗舰号“圣·玛丽亚(St·Maria)总长约25.5米这一数据上能看出来,大黄船的长度已经足以出海了。
PS:其实我也不知道出海的船至少要多大,都是推测出来的,不知道准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