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水安有些奇怪,俞阅怎么一来不问生意上的事,反而是问起了他有没有过其它名字,难道有哪里不对吗?
正在郑水安思量间,俞阅已经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大拇指抵着太阳穴,有些烦恼的捏着额角。
他的想法变了,想把钱全部投到郑一赔身上。
这利益太诱人了,危险同样不小。
前世只赔过一次,那是前世他没加入进来,他一加入进来,很多东西就不一样了。前世他是商人这一世是秀才,人的选择不同际遇不同,运道和命也会不同。
是以这不能表明这一世郑一赔同样只赔一次,说不定他就会亏。
俞阅的沉默,让郑水安就有些不安,看向了于华,于华摇了摇头,跟着坐下。
郑水安只好自己问:“俞相公,可是哪里有不妥当的?”
“没有!”俞阅连忙摇头,看到郑水安还站着,连忙叫人,“你站着干什?坐吧,不要客气。”
郑水安看俞阅不是假客气,又见于华刚已经坐下来,也跟着坐下,不过只坐了半个椅面,以示尊敬。
俞阅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读书人的地位,他若没有读书只经商,也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有这样的对待。
他也没有让对方坐好,以他的身份,太过热情亲切了反而容易让对方心里生疑他的目的。
他开口对着郑水安说道:“是这样的,我家里花销越来越大,就想找个营生赚点钱,听说出海一本十利,便来打听,刚好遇到于伯,就介绍了你。”
郑水安不动声色的扫了于华一眼,看于华坐着喝茶没什么表示,心里便明白俞阅已经知道自己上次出海失利。
于是叹了一口气,直接问俞阅道:“您是听说了我的事吧?”
俞阅便点头应着:“听说了,只是不知道具体的经过。”
郑水安有些意外,他刚一句只是试探,没想到这俞相公说话竟然滴水不漏,是个稳重的性子。放了其他人早就问怎么回事了,他也就知道对方“听说过”的事,和他的事是不是一件了。
郑水安感慨的道:“这次赔了个惨,刚从牢里出来没几天。”俞阅既然知道还是过来找他,他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显得坦诚一些。
俞阅奇怪的问:“听说你出海七八年,经验丰富,应该不会犯什么错吧?怎么失利了呢?”
郑水安苦笑,露出无奈而难过的神色,心酸道:“有时候,人会明知故犯。”
俞阅也不急着追问,静等郑水安收拾情绪,听他讲述过程。
郑水安平复了心情,这才道:“我娘早死,我小时候就陪我爹跟船,在咱们咸国境内做生意。大了便跟人出海,干了六年,学会了洋人的话,知道海路路况,也会看天气,一应情况都掌握于心,便起了野心自己干。”
俞阅点头,生意都是越做越大,这很正常。
郑水安继续道:“我处事小心,前七年都挺好的,身家越来越大,今年也是满载而归,谁知一直跟着我的一个伙计突然得了病,带着的药吃了都不管用,眼看着病的越来越重,不尽快回国恐怕有性命之忧,不得已才提前起航,谁知便遇到了风暴,船被吹翻,钱财货物全都敬了海龙王,人手也是折了二十几个。”
说到这里,郑水安苦涩的笑了笑:“原本是想救人性命,谁知反而却害了他性命。若是不提前三天起程,说不得人现在还活着。”
于华在这时吭了一声,对着俞阅笑道:“正宗的明前西湖龙井,已经不烫了,快尝尝。”
郑水安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偏离了主题,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着俞阅不好意思的道:“你看我,对你说这些话做什。”
俞阅端起茶杯说了声无碍,尝起了茶来。
郑水安在这时感叹道:“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话是半点都不假。出海行船我都是觉得万无一失后才会起程,这次中途提前起程时我就怕有个不好,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出事的机率不大,谁知就栽了。如今吃了这个亏,往后去我定然万事小心,既便有人要病死了,也不能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俞阅喝了几口停下,问郑水安一个关键问题:“你那伙计,是什么身份?”
能让郑水安冒险,肯定不是一个平常的伙计。万一真要是个平常伙计了,俞阅可不敢将自己的钱全交给这样一个没有判断能力的人了。
郑水安低声道:“是族叔家的一个二代独苗的弟弟。”
俞阅直接问郑水安:“若是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提前起航吗?”
郑水安没想到俞阅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怔了一下,毫不迟疑的答道:“不会了,谁家的儿子爹不是命呢?是我自私了,这事至死我都忘不了了。”
俞阅把茶喝完,郑水安连忙给他添上。
俞阅考虑了一下,问郑水安:“你要是重启船队出海,得多少银子?”
郑水安不知道俞阅有多少银子,他看俞阅的衣着,也不像是很有钱的样子,但这事也不能骗人,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就道:“最小的规模,至少得两千两。”
这么多吗?俞阅有些意外。他也做过生意,自然知道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要真做起来的话,会发现很多事会超出预估,怕是到时候三千两都不够花的。
郑水安看出俞阅表情里的意思,苦笑道:“原本的确用不了这么多,但我的船队在海上受损,船只剩下一艘,已经不适合出海,只能在咱们国内用了。重新买海船,这种长期使用的东西不可贪便宜,好的一艘大黄船得四五百两,这至少得买上两艘。再加上一同出海的各种船工的薪水,以每人一次十二到十五两算,五八十人少也得六百到一千两。”
俞阅心里算着,这样至少都有一千五百两了,购买货物只剩下五百两银子。五百两听起来很多,要出海备货的话,还是少了。何况还有其它杂项的钱要从中扣去。
郑水安继续道:“薪水的话,可以等出海回来赚了钱后再给,不过预先要给每人二两左右的银子,也得一百多两。剩下的一千两左右,还要先预留沿路一年的吃喝用度和各种杂项,以及在市舶司办理文书等事和到西洋以后的一些打点,可置办货物的钱就只有六七百两了。”
俞阅便问:“你打算投多少进去?”
郑水安沉默了一下,还是坦白道:“这次出事死的人多,赔偿家属花了两千多两,主要是打点衙门花了不少,我能拿出来的,最多只有五百两。”
俞阅直觉这里不对,他不去猜测这里边有什么情况,而是直接问:“你做主事人出海七年,至少也有四五次了吧?我可不信你攒不下几万两银子。打点衙门也花不了一两万银子吧?”
郑水安沉默了。
这种沉默,一看就是另有隐情的样子。
于华一见此,连忙对着俞阅笑道:“小郑这个人很是实诚,你看跟着他死了的人,他每家都赔了一百两银子,放了别人,哪会有这么好的心肠?每家给个二三十两都算不错的了。”
俞阅便笑着对郑水安说:“没关系,你要是有苦衷,就算了。”
俞阅“就算了”的意思是说不想说就不说了,此事就算了的意思,可是在于华听来,还以为是出海这件事就算了,不找郑水安合作的意思。他也感觉出来这件事有些不对,连忙对着郑水安道:
“小郑,做生意重要的就是坦诚讲信用,你这有什么事藏着掖着也不会让人放心,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嘛!”
于华的私心里,很希望两人能谈成,不止是俞阅对于郑水安来说是一个助力,更重要的是,于华想跟俞阅这个读书人扯上关系。
十三岁的秀才,前途不可限量,以后真要当了举人,认识的人肯定多,到时候找衙门里的人办事也能有门路。万一对方再考上了个进士,那可是不得了了。
郑水安的脸上显示出了一丝纠结,为难的很。
俞阅见状,便坦诚而认真的道:“不想说就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只要你有真本事,是实心跟我合作不耍什么手段就行了。”
见俞阅竟然如此态度,郑水安一怔。
他原本以为不说对方会有芥蒂,这生意怕是危险,可看这俞阅的态度,不是在假客气说反话,而是真的可以不追根问底。
这种宽容反倒是让郑水安感动,一个冲动之下,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这些年也存了些家底,只是被那娘们卷着钱给跑了!”
这个回答真是让人意外。
俞阅跟于华都是通透之人,从这话里已经听出了第二层意思。
一个女人卷着钱跑了可不是什么容易之事。路引要办,存在银庄里的钱要取——郑水安不可能把钱全换成金银放在家里,肯定存了在银庄的。
一个女人能从银庄里取走丈夫的钱吗?除非这钱全是她存的,否则不可能。钱不可能是郑水安的女人存的,能取走显然有人帮忙,而且还是有权势的人帮的忙。
谁会帮一个有夫之妇这种忙?
无非财色两字。
若真只是被骗了钱,可不会让人说不出口,那么,约莫是那女人不守妇道,勾引了哪个有权势的男人才会出了这事。
男人但凡被戴了绿帽子,总不会愿意让人知道。
于华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稍微有些尴尬。
反倒是俞阅坦然一点,笑了笑,说道:“走了也好,那种女人留着也是祸害。好女人还是很多的,不要再被迷了眼就行了。”
俞阅这样坦然,态度如此平常,半点都没有异样的眼光,让郑水安大感意外,酸涩苦闷的心情一下子消失,突然觉得这件事说出口好像也没有什么。
郑水安对俞阅好感大增。
于华也不尴尬了,笑着道:“俞相公说的对,早走早清静,留着还真是祸害。这读过书的人就是通透啊。”
既然已经说开了,俞阅于华两人也没有同情可怜郑水安,郑水安免不了向两人吐苦水——他也不可不能再主动把这件事向别人说了:“九年前她逃难快要饿死了,是我救了她,留了她做个丫头。后来她看我有钱,便想跟着我,也是我色迷心窍,便娶了她。谁知她竟然恩将仇报,真是太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