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的时候,还没有发案,反正知道也挤不进去,俞阅干脆在人群外找了个地方蹲下等着。
旁边凑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很是自来熟,跟他聊起了天来:“是你哥考试了吧?他考的怎么样?”
俞阅打量了这人一眼,长相平常,人不瘦,面色也不黄,穿着布衣,没打补丁,看家境是能吃饱饭的,就点头应道:“是我考。”
“你考?”那人意外了一下,很不理解的问,“那你怎么才来?怎么不去看案?”
“人太多,挤不进去。”
“挤不进去你就蹲这里,你不着急啊?”那人问,猜测道,“那你是不是没考好,知道考不过才不着急?”
“我心里急啊,可急有什么办法,急了他名次马上就出来了不成?”俞阅他说的可是大实话,能待家里现在才来,给自己找再多的说法,其实不过是待在这里更急而已。
对方咂着嘴:“也对,看你这样子,将来定能考上举人。”
刚听对方说他没考好的时候,俞阅心里还想着这人怕是不会说话,遇到着急的家人,人家非跟他急不可。没想这念头才转过,他就会说好话了。
他笑道:“那谢谢你吉言啊,你怎么肯定我一定能考过?”
他心里猜测着这人的身份,想着这人是以什么为生的。是不是与考试的考子有关,会不会一开口就夸他,然后卖些什么与学习相关的东西给他。没想到对方说的倒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爹遇到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以前就有一个考子,看案时像你一样不急不躁的,那肯定是考的好觉得自己能过才能样想啊,能这样想那肯定是学的非常好十拿九稳了才会这样觉得啊。”
“你爹……”和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笑了笑,指了指看案那里的人群道:“这不是提前来看过几次,看头几十名是谁,好搞清他们家住在哪里嘛。”
俞阅意外道:“你搞清这个干什么?”
这人笑了:“见过给考中的人报喜的没有?”
俞阅晃然:“哦~”
乡间里有着这样的一些人,就以讨好彩头为生了。
像一些人家盖好房子啊,或者搬新家啊,或者孩子成亲啊,有人前去放炮道喜,说一大堆吉祥话。
这个时候,主人家里有喜事,自然不会赶人了,就会请人入府,这些人好混一顿饭吃,再讨几个喜钱。
这有点强买强卖的味道,有的人会给钱,有的人不会给钱,甚至有的人家不想招他们进去吃饭会故意在人来时躲开让客人说主人家不在家。
这些人有个专门的称呼,就叫“讨喜的”或者“讨喜人”,俞阅原本是知道这么一群人存在过的,以前生意做大,自然遇到过。
原来,过了县试这些人也会来凑热闹啊。
这人哈哈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们当然得先看哪些人在前边,打听下他们家的地方,一切都准备着,不然等人考中了你再去找他家住的地方想要去报喜,等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俞阅奇怪的问:“县试过了也不算考上童生,还要等府试过了才算,你知道这个是不是有些早了?况且我记得考过童生不报喜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世上本没有什么考过童生不报喜考过举人才报喜的,‘喜子’原本就是……”说到这里,这人咂咂嘴,觉得说喜子的坏话对自己不好,毕竟他现在就是做这一行的。
俞阅疑惑,“喜子”?“讨喜的”还有这个称呼吗?还是他所了解的民间“报喜人”和读书人的“喜子”是相似而不同的一群人?
俞阅不动声色,听这人改口道:“反正就是前朝很乱,咱国从太/祖起就一切从简,规定中进士中举后由朝廷报喜,可又没规定考过秀才童生不让府衙县衙报喜,而这世上考过秀才童生的人又是最多的,这又是个得钱的来处,趁机还能认识交好一些学子,说不得哪个哪天就飞黄腾达了,自己认识一个贵人不是多条出路,哪会真不来?”
俞阅梦里也只是听说过科举的事,并不了解,听这人一说,明白过来。无利不起早,朝廷也没规定考中童生不让报喜,这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当然会有人抢着来了。
“可是过了县试的人能考中童生的还不知道有几个呢,人少的很,你们要去蹲,不是应该去府试门口蹲?”不应该等人走了再来看,挤着有意思?现在蹲不也是浪费功夫?
这人神秘的笑了,很享受指点别人的感觉:“话是这么说,可是能考中前五十名的,那也是学的好的,去他们家报个喜讨个好彩头,赚几文钱花,主人家高兴我们也高兴,顺便能混个脸熟,府试真考上了,人家再见到你会觉得你说的话准,不是更高兴?”
这样一说,俞阅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以此为生,广撒网了,才不会在乎你县试过了会不会中府试。
明白过来后,俞阅就笑问:“那哥你怎么称呼啊?”
“我姓邓,你叫我邓大哥。”
俞阅正要说话,那边一阵骚动,要发案了!
在四周蹲着等候的人也一下子躁动起来,纷纷站了起来。俞阅仰头看着,被大家挡住了视线,只好站起来。
邓大哥也跟着站了起来,问俞阅:“你牌号多少?”
俞阅没出声,考虑着跟这人认识会不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坏处,还没有想清要不要跟这人认识一番。
“哎,你快说啊,你说了我好让人帮你找。”邓大哥在旁边催促着俞阅。
他看着俞阅年龄小就下场考试,想着应该是学的好的,就想认识他一下,说不得将来俞阅真能考中个秀才举人,那他们邓家父子的名气就能更大一些,大家再见到他们时就会觉得他们带着福气,更加喜欢看到他们。
当然,主要的是,喜钱给的高。
俞阅想了想,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要没考过也没什么事,他要真是考过了,他们最多不过是要点喜钱,向外说一下他们报的喜都有谁谁谁考中了,宣扬一下功绩,就愿意说了。
“甲牌丁酉。”
邓大哥扬声对着那边几百人挤成一团的人群高声喊道:“老四,看一下甲牌丁酉考中了第几?”
到了这个时候,就发现这人真是会说话了。
他不问考中没有,免去了有些人听到后心下不岔:你怎知我不会中,我文采好的很,肯定会中!
有些人自负,但也有人是真自信,只问考中了第几,这话就免去了一些人心里多余的想法。过了好,没过的话反正都失落着,这话也没有什么错处。
那边应了一声,在杂吵的声音里都能听清。
邓大哥这时对着俞阅笑道:“马上就有信儿了,我家老四可是眼快的很,练出来眼力了。”
这边他话刚落,那边就已经高声叫了起来:“中啦中啦,甲牌丁酉中了第十三名!”
听到这话,俞阅心下高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来。
邓大哥倒是有些意外,他看俞阅年轻,想着就算是中了,怕也是挂在末尾的,没想到他名次竟然挺高的,对于俞阅立刻就比刚才热情起来,一把就搂住了俞阅的肩。
“哎呀,小子不错啊,竟然中了第十三名,下次再考前一点,县试都能进前十名了。”他的声音兴奋,让人听着就高兴。
俞阅的字有些草,答卷时为了将字写工整,简直是生生的改了写字时的习惯,一笔一划的,虽然费时间一些,不过却是比上一次写的好了些,慢慢看出来效果来。
他心里自然愿意县试时能进前十,嘴上却笑着道:“进不了,进不了。”按人心来想,哪怕他后边考的再好,第一场考的不好,就不会有太高的成绩,不然大家都了会想他第一场怎么定那么低,后来一次比一次好,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
这边人群里的俞父韩氏等人注意到了有人喊自家孩子的牌号,连忙看过去,发现果然是第十三,齐氏紧紧捉住韩氏的胳膊急急的问:“铁豆这是中了?中了第十三名,我没看错?”
韩氏的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连忙点头:“看着模样像。”
她们两不识字,不过却把俞阅的牌子记得清,前两次被人指着丁酉认,大概能分辩出来。再不识字,有俞阅在,一二三还是认得的。
两人兴奋,吴氏也跟着高兴,俞父在这时肯定了大家的猜测,一家子都高兴的向外挤去。
俞阅早就注意着人群那里,等他们出来了,一下子就看到了,走过去时,齐氏一把拉住俞阅的袖子,激动的脸都红了:“铁豆,你名次不但没落,还进了!进了!你进了!”
俞阅怕齐氏太高兴出什么状况,连忙应道:“进了进了,进了两名,你别急。”
“我怎么不急!”齐氏听后拍了一下俞阅的手,因着力量没控制好,一下子就拍疼了俞阅的手。
齐氏完全没有注意道,还在激动的跟他说:“你考过了第三场,名次还没退,说不得就能过第四场,甚至过第五场!我的天啊!”
齐氏右手紧紧的握着左拳,又交握着手掌来回搓着掌心,眼睛死死的盯着俞阅:“要是过了,你就是童生老爷了!”
韩氏在一边不住的点头。
童生算什么老爷啊!
俞阅很无奈,觉得她奶年龄大了,连记忆都不好了,私底下把他娘都给带乱了。
“过了县试也成不了童生,还有府试呢,光过县试不管用。”俞阅连忙给齐氏那颗火热的心降温。
齐氏听不得这话,双手不高兴的在灰布衣襟上拍了一下,突然想到要是这样也挺好,一次就能过县试,下次说不得就过了府试,又高兴的笑起来:“那也好,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