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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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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接到尹校长拍来的电报之后,春妮就有预感,或许她和渣爹的事还没了帐。

不知道顾茂丰是怎么找到的她,不过那天她不是一个人,即便事后有补救,有心查探也瞒不过人。

不过,对方这么快找到海城,找到她,也是她没想到的。

她让两个学生先离开,对这个穿灰色长袍,一脸风尘仆仆的男人道:“有什么话,找个地方再说吧。”

顾茂丰欲言又止,越过春妮的肩膀往里看。

见到春妮之前,顾茂丰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一肚子的话,全部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哎。”

他擦了擦眼睛,便听女儿冰冷地道:“你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泼妇才干的事。”

顾茂丰:“……妮儿,你是不是还恨着爹?”

春妮笑了:“我为什么要恨你?”

顾茂丰的心沉了沉:他惯擅玩弄人心,如何看不出,春妮说的话是真的。她不爱他,其实这在他的意料中。这些年他对他们母子几个做的事,不爱才是正常的。但她也不恨他,不得不说,这令他有一丝丝的恐惧。

人都说爱恨痴怨,不管是先有爱还是先有恨,总是要有了以上两种情绪,才有缘份,才有痴怨。但他的女儿不爱他,也不恨他,他们没有情感上天然的牵系,他该怎么做才能连起断掉的线?

顾茂丰是个心狠自私的人。其实春妮爱他还是恨他,他不一定如何欢喜,或是如何介怀。人行于世,脱不出伦理道德这个大框架。他的女儿不爱他又怎样?他是她的父亲,他天然对她就有制约之力。

除了一种情况。

他想制约的人很强大,单靠情感捆绑和人情约束,困不住他/她的手脚,无法使其屈服。

有本事的人总有让人忌惮的本钱。

春妮万里迢迢,带着弟弟从水灾中活下来,还在海城立稳了脚跟。无疑,她不但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他想起几个月前,她在双城对付自己的手笔,她还是个行事果决,不会被世俗道德困宥的,同样心狠的人。

这样的人,会听任他的摆布?他以前的那些手段,会对她有用?

跟在春妮的身后,顾茂丰越走,脚步越沉重。

她看见他,不紧张,不激动,什么情绪都没有。这说明,在她眼里,他不止是个陌生人,还对他的来意有预料,她有实力不惊慌。那么,她会怎样对付他?

他去双城的学校,除了确定寻找春妮的身份之外,还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这要是不知道她的年龄和名字,几乎跟女枭雄一样的手段,真是他的女儿?

要是早知道她是这样,该早把她接到自己身边……

春妮不知道身后顾茂丰心理变化这么复杂,她穿过人流走了半条街,将人带到码头边缘处的江边。

“好了,你说吧。”

“妮儿,”顾茂丰的眼泪说来就来:“跟爹回去吧,你一个人在外边太辛苦了,爹以后养你,咱们好好过日子。”

春妮噗地笑出了声。

顾茂丰哽了哽:“爹知道,爹以前亏待了你和你娘,但爹都是不得以的。爹——”

“因为你以前要骗女人,要吃女人的软饭,怕带着我和我娘坏你的事?”春妮尖锐地道。

顾茂丰被刺得差点说不出话:“……你不知道,你爷爷死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了。爹第一次出门讨生活那会儿,你奶奶用她的银戒指换了两个银毫子给我当的路费。我刚上船的第二天,银毫子就被人骗了去……”

“你被人骗了,所以你就入了引蝶门,做了那拆白党去骗别人?”春妮忽然道。

即使是顾茂丰的城府,他的神情也控制不住地一变:“你——你是听谁说的?爹不是那种人。是不是秦惠君?这个女人惯会说谎,当年——”

“原来,你也觉得,骗女人钱很羞耻,不能承认啊。”春妮平静地道。

顾茂丰望着春妮,心中充满了无处下嘴的无力感。

他垂下头,颓丧道:“不管你心里怎么看爹,在爹心里,你也是我的女儿,夏生也是我的儿子,爹总是希望你们都好。爹虽然这些年没怎么回过家,但每年往家里没少捎银子。妮儿,你不能只念爹的不好,忘了爹的好。”

足下江水浩浩奔腾,没人说话。

顾茂丰是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的:“爹知道你对爹有成见,爹也不求你的原谅。但夏生,你总得让他见见我吧?他长这么大,都还不知道有爹是什么滋味。”

来了,他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打出了“夏生”这张牌。

刚刚沉默这么久,春妮心里其实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没错,她是预料到了顾茂丰会找过来,她也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阻止他去找到夏生,但是,顾茂丰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能从蛛丝马迹分析局面走到海城来,就不是个笨蛋。当然,笨蛋也不可能当这么多年骗子安然无恙,还过得比一般人都好。

除非春妮现在把他推下江,否则,夏生总会见到他的。她阻止得了一时,能阻止一世吗?

对于处理这种家庭关系,春妮从来都不擅长。

“见夏生干什么,让他知道有个骗子爹,你觉得他会很光荣?”春妮只能这么问他,希望他有点良心。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爹不是说过?也是为了生计才不得不这么干……爹已经悔过了,想好好过日子了,爹是真的不会再干这种事了。”

“悔过?这话你问秦惠君,看她认不认你悔过?哦,你还不知道吧,秦惠君死了。”

“死了?”顾茂丰愕然:“怎么会?”

“是啊,她不止死了,连她的尸骨后事都是我替她装敛操办的。”春妮冷冷道:“你是怎么算计的她,用得着我提醒你?”

“妮儿,我跟秦氏之间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顾茂丰满头大汗:“我是前两年才知道,秦氏不知从哪听说了你娘的事,叫我休了你娘,我没答应。她又让人往老家送了一封休书,假装是我,想生米——”

再扯下去,无非还是听他甩责任扣帽子这一套,反正当事的另一方不可能为自己辩解,死无对证,春妮已经没耐心再听下去了。

“不管你跟秦惠君之间事实如何,这是你种下的孽因。我妈因为那封信,差点在村里活不下去,这些我都不想再提,但——”

她顿了顿:“我已经为你收拾了一回烂摊子,希望你有点羞耻心,识点趣,没事别来缠着我们,别让我们姐弟因为你的存在蒙羞。”

说罢,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春妮走得不快,他费这么大力找到他们,她不觉得顾茂丰会因为那几句话就打消了自己原先的念头。她等着看顾茂丰还会有什么新招来为自己狡赖,但她知道顾茂丰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却没有阻止她回到学校,也没有再跟上来缠上来说话。

甩下身后的那出闹剧,春妮走路回学校,经过小吃摊时,她要了一碗糊辣汤和两个馒头,掰碎了浸在汤里慢慢喝。

现在小吃摊又开发出了好几种吃食,还弄了个小磨子每天大清早磨豆浆搭配馒头来卖,可惜租界里粮食越来越贵,舍得出来吃早点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们的摊子招的人又多,每天所得不过是勉强维持不赔不赚罢了。

小吃摊上,蒋四成已经恢复了上班,他迎上来,低声道:“顾老师,昨晚王建利托我代话,说必须给他点武器,不然这活他做不了。他说,中央政府专员出门得有派头,条件所限,没车就算了,但没有枪不行。”

他这话其实没什么问题,但武器可不能乱给,王建利惯于骗人,谁知道按他要求给了东西,他又会有什么新招。她得去见他一面再说。

春妮离开后,蒋四成应付完一拨客人,发现原先她坐的位置已经坐了人,是个生客。

他熟练地挂起笑容:“阿叔,您来点什么?”

“照那小姑娘吃的东西,给我上份一样的。”顾茂丰笑得很和气:“小兄弟,那个小姑娘,她是不是就是你们的顾老师?”

“阿叔问这个做什么?”蒋四成不答反问,心里已经对他留意了起来。

“哦,我从双城来,认识你们分校的校长,他跟我提起过你们顾老师。”

“原来你是尹校长的熟人啊?”蒋四成笑容里重新加入了一些温度:“那你去过我们的双城校区吗?那里建设得怎么样了?”

“……”

一连数天,春妮都在王建利住处,学校之间来回跑,对顾茂丰小心翼翼的试探动作,她未曾留意。学校是她的地盘,在这里,他翻不出风浪来。

然后,这天清早,她又一次被顾茂丰拦在了学校外边。

“妮儿,这些天这么忙,你是不是有了麻烦?”

“怎么?你跟踪我?”

顾茂丰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就是找你的那些学生们聊了聊,他们啥都没说,是我自己猜的。”

春妮对学生们还是有信心的,谅他也没能力跟踪她,遂不打算跟他再纠缠下去。

顾茂丰忙追上去,道:“妮儿,你要是有了麻烦,可以跟爹说。爹别的不敢说,在海城经营了那么多年,认得一些人的。妮儿,爹是真想帮上你。”

春妮原本越走越快,想赶紧把他甩开,听到最后一句话,她转过身来:“你真的想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