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茂丰从屏风后面缓缓转出。
培罗蒙的手工定制西装三件套,口袋里别上一支康克令金笔,再穿上小牛皮的牛津鞋,鼻梁架起的眼镜是金边的,头发用施华蔻发蜡梳出大背头,打理得光可鉴人,手臂微微一抬,一只百达翡丽的腕表半隐半露,最后,手里那条卡地亚定制的手杖拄得端是气势迫人。
换完装,闪亮登场的顾茂丰让其他人差点瞪掉了眼眼珠子,简直跟前几天那个木讷落魄的小商人顾茂丰判若两人。
“我滴个乖乖,三百块大洋就换来这一身?”蒋四成上前,仔细弹了弹西装上不存在的灰,惊叹道。
不怪他表现得这么没见识,这个年代,三百块大洋在海城的租界不经花,但华界能买到一套不赖的小房子。
顾茂丰这一身,除了百达翡丽的表和卡地亚手杖过于贵重,是租的之外,别的都是买的。即使有些是从当铺里买的,已经过了一手,价格是高昂得让人咂舌。他相当于将一套房子穿在了身上,奢侈得让人直吸凉气。
这是春妮从到海城之后,自掏腰包花过的最大一笔钱。双城那些哭着喊着说没钱,却一个赛一个穿得体面讲究,打扮得既怕别人看不出来,又怕别人看得出来,玩低调奢华快要玩出花的高级政府官员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想让顾茂丰扮得像一点,只能照式样给他都来一份。
为了那五十万块银元,春妮是下了重本了。
她看出顾茂丰还有话要说,同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却也忍不住多看他上眼,顾茂丰皮相是很不错的,不然也不会骗到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即使现在四十多岁了,经过这样精心的收拾,也是儒雅不失俊秀的帅大叔一个,至于鬓边的那抹白霜,反而为他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魅力。
“还有什么要求,趁现在时间没到,都一起提了吧。”
别人一走,顾茂丰声音立刻软下来:“妮儿,让我再看看夏生吧。”
“你昨天不是已经看过了?”
“让我再看一眼吧,我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昨天就看那一眼,怎么够?”
这个年代,儿子才是男人的根脉延续。
要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对顾茂丰这个精明人。别看他这几天对她百依百顺,春妮深知,自己在顾茂丰心里的地位可能连夏生一根手指头都不如。这一点,从他以前每年捎回家乡的大洋数目就看得出来。
夏生出生之前,他们祖孙三代每年得到顾茂丰的供养至多不超过三十块银元,听说一整年一分钱没寄回来的时候都有。夏生出生后,顾茂丰头一年往家里就打了五十块银元回来,其后的每一年,随着夏生的长大,银元的数目都在不断增长。夏生五岁,也就是她奶奶死的那年,顾茂丰还专门寄回来二十块钱,说是给夏生请个好师父,让他早点开蒙。
有夏生在,春妮不怕他想鬼主意坑害自己。他哪怕心里恨得想把女儿大卸八块,也不会伤害他心爱的儿子一根汗毛。现在夏生跟自己捆绑在一起,他轻易绝对不敢乱来。
春妮铁石心肠:“你现在穿成这样,一出门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你。这个时候,你去了我们学校,不是平白惹来嫌疑?”
想想还得给根胡萝卜吊着:“都在海城,你又不去别处。改日我再找个时间,找个地方,带着他跟你再见一面。”
“那是什么时候?”
“你该出发了。”
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离顾茂丰那天主动找到春妮,表态他想帮忙,又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中,春妮忙活对顾茂丰改头换面,而在双城那边,尹校长帮他们四处打探政府方面消息,完善这个骗局,终于为顾茂丰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监察院反贪专员施之锋。
相较春妮之前为王建利设定的教育部专员这个角色,监察院专门负责监察公务员违纪犯法问题,在政府部门中本来就比较神秘,这位施之锋也是确有其人。
尹校长说,这个人几个月前就离开了双城,去向不明。平时他在部门里存在感也不高,说起对他的评价,都是些泛泛的“勤勉”“干练”之类。
看到这么详尽的情报,春妮很庆幸,自己选择跟尹校长合作真是选对了。这样的东西,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打探得出来的,他肯定动用了不可名状的力量。
这也说明,尹校长对她此次的安排同样抱有很高的期望。不过也是,春妮答应过他,事成之后,会分他三成,他当然积极了。
这一个月中,外界变化同样不小。继四月份南城政府成立以来,伪政府宣布组建各部各院班子,以厚利引诱名流豪绅,以及以前旧政府官员公务员出任高官。王季新以其双城政府元老成员的身份登高一呼,招来拊冀的蝇营狗苟之辈多如牛毛,他再顺利将76号从倭人手中拿下,用这条恶犬对付那些仍然在摇摆不定的人,伪政府班子的职能部门组建进展颇为顺利。
这段时间,严广福也顺利从锦阳大酒店被要到了付鸿民身边跑腿。
他频频传话过来,说付鸿民这这段时间说话已经不再遮掩,数次对那些被挖去南城政府做高官的旧日同僚们表示了羡慕。他还通过陈济给南城送了好几次贵重礼品,可能是教育部在伪政府的班子中属于较边缘的部门,王季新至今还没见过他,不过,这已经是迟早的事。
春妮他们再不动手,说不定哪天醒来,付鸿民宣布改弦易辙,这笔钱他们想谋都没有了机会。
目送顾茂丰和王建利等人步上汽车,春妮转身离开。
想到这对师兄弟多年之后的第一回见面,春妮毫不担心这两人会联手涮她,离开得很轻松。如今万事俱备,成与不成不由她决定,她的任务实际已经完成了。
至于顾茂丰和王建利,据二人所言,他们早年间因为一些私事结仇之后分道扬镳,数十年不见,第一次见面差点真打起来。
这次王建利和他的几个徒弟扮演施之锋的保镖,两个人在一起,也好互为牵制。
而车子一离开春妮的视线,顾茂丰吩咐开车的王建利:“换个方向,把车先开到任城路。”
“凭什么?”王建利就是想给他添点堵:“你难道想跑?”
顾茂丰哼笑一声:“一直想跑的,难道不是你?我让你开,你直接开过去就是。”
“我不,顾小姐让我送你去付家,难道说,她一走,你就不打算听她话了?”
“你——”顾茂丰吸了口气:“古人阵前对敌,都有临机之权。顾小姐让我办事,可没有要求过我该怎么办,也没要求过我必须听她的步骤。你要是不听我的,坏了大事担当得起吗你?”
王建利突然一拍方向盘,怒道:“我他娘最恨有人拽文。不过呢,你甩过来的大帽子我可不接,你得先说清楚你想干什么,不然老子怕又被你坑死。”
顾茂丰思考片刻:“好吧。你记得我是来海城干什么的?”
“废话,我当然记得。来调查前教育部长付鸿民庚款使用情况。”
“既然是来调查,你说我该干什么?”
“对啊,你应该先从调查做起。那你去任城路是——”
“打草惊蛇。”
“啊?”
顾茂丰微微一笑,说起骗人,他是大师级别的:“我既然是来调查的,不掌握足够的证据,拿到相当的底牌,我跟付鸿民见面,拿什么来跟他谈?”
“这不是有顾小姐给你准备好了吗?”
“可付鸿民不知道。妮……顾小姐说过,付鸿民是个胆小的人。胆小的人突然受到惊吓,往往会做出失当的事,我要是抓住这个机会——”
王建利正听得聚精汇神,听见顾茂丰咳嗽一声:“该转弯了。”
…………
那对师兄弟会产生龃龉几乎是一定的,春妮没在意他们怎么处理内部矛盾。
经历了一整个夏天的火爆之后,直到十月份,天气冷得实在不适合再下水做竞技比赛,秦伟他才宣布了水球比赛今年这个赛季结束。
而春妮作为比赛的小股东,被秦伟通知去领钱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一个赛季就拿到了三百多块的利益回报,将她上午才在顾茂丰身上下的本全填了回来!
她的股份只在水球比赛里占了不到一成,就有三百多块钱领,可想而知,秦伟作为最大头,赚得有多少了。
再将工资,场地和宣传成本一扣除,这个利润率比起做实业卖粮食,高得像白捡钱来似的。
即使这些钱里有秦伟派人开赌盘的收益,那也是相当可观的。
因而这几天,秦伟没事就跑到学校请她喝咖啡,还缠着春妮问,要找她再想个差不多有趣又赚钱的投资项目来。
而就在春妮被秦伟缠得烦不胜烦的时候,付鸿民躲在小公馆里也正烦不胜烦:“你真听清了?他们叫那个人施专员?”
“我真听清了。”
“哎呀,那可怎么办?”
“付公为什么这么怕这个姓施的?”
付鸿民哀声叹气:“你不知道,这几天这个姓施的一直在我出没的地方转悠,还总问邻居我的事,我怕他是双城政府派来来查我的。”
“这……这也不一定吧?”
“你没在双城政府待过,不知道。他们那样的人最讲派头,走路说话的腔调跟别人都不一样,我一看就知道,错不了。”
“付公别紧张。就算他是双城政府的人,可这里是倭国人的地盘,他肯定不敢乱来。”
“哎呀,你不懂就别乱说了。”
“付公要是实在害怕,不如我们请几个兄弟,把他们几个人做掉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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