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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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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常文远的警告,短期之内,春妮是不敢再去找常先生了的。她决定,常先生借她的这两本书,她每本不精读三遍以上,绝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两人便沿着春妮的来路往回走,路上,常文远告诉她,那天她走之后没多久,学校的化验室就出了结果。

常先生的牛奶里被人投了氰化|钾,而那天晚上,对面西餐馆请来的杂工也同时失踪了。

常家的婆媳两辈太太都吓坏了,坚决要求常先生这次必须离开海城避难。

常先生被家里人念叨得不得安宁,正在这时,常文远提起,说国际难民大会将会在泰国召开,正好常先生收到了请柬,届时肯定会有不少国际名流,主要是东南亚华裔富商去参会,常先生不如去那里寻找机会。

战争开始之后,大量海外爱国侨胞们向国内捐款捐物,其中不乏有回国组织医疗队奔赴前线,甚至直接穿上军装参战的华侨。这其中,东南亚华侨出人出力,表现极其亮眼。常先生此去泰国,有极高的成功率募集到善款。

这个折衷之计立刻得到了常氏夫妇的一致认同,常先生需要暂避太座和母亲虎威,常太太则巴不得常先生赶紧离开海城这个是非之地。

趁常先生没反悔,一家人很快定好行程,这两天常文远就在帮着常先生跑腿订船票,收拾行李。

“常先生什么时候走?”

“三天之后。”常文远笑道:“伯父此去,没有两三个月回不来,你不用这样惧怕。”

春妮干笑一声:“我怕什么?我,我是怕,那些倭人还没有放弃想杀常先生的念头。”

“不会吧?我大伯都已经不打算跟他们硬顶了,他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常文远不太相信。

倭国人虽说在海城制造了很多血案,连外国人对上他们都要吃亏,甚至在其他地区炸毁过学校,杀过学生,但还没有向海城教育界人士动过枪。海城情况特殊复杂是其一,再者,别看教育界都是些文人,但教出来的学生和他们自身人脉遍布全社会,当下社会,学生又是最不好惹的团体,不管是谁,对上这样一群人都要掂量掂量。

倭人占领海城是看上了它的港口和进出口渠道,一旦海城乱下去,这些优势必将荡然无存。这是各方势力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说,海城脆弱的平衡目前没人愿意打破。

春妮可不觉得自己想太多,她被末世逼得几乎患上被迫害妄想症,觉得再小心也不为过。

因而问道:“常先生要走的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不多吧。就是一些同事,朋友,家里人,还有你。”常文远道。

春妮惊呼:“这还不多?你这么一说,再人传人传一传,这两三天过去,不得有几百人都知道常先生要离城避祸了?”

常文远神色也凝重起来:“可我伯父毕竟是一校之长,不能说走就走,总要将他离开这阵子的事务安排好吧?不然他若是悄悄走了,谁知会不会横生什么波折?”

这倒也是,常先生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

春妮只好说:“那你们这些天记得多留意些。”

“那是自然。”常文远被春妮的紧张情绪感染,无心跟着她闲逛下去,告辞道:“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春妮忙说:“你给我留个地址,若是我有什么事,也好方便去找你。”

即使常文远心事重重,也被这小姑娘逗得一笑:她是真的怕考试啊!怕得都不敢登伯父的门了。

不过这小姑娘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常文远并不排斥帮她,痛快说道:“我在吴江大学建筑系读大一,你去了之后打听我的名字就能找到我。”

春妮默念一遍,常文远此时已经转身,她鬼使神差地叫了他一声:“小常先生,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你可以来找我。我有门路,可以弄到药品,或是别的——”什么紧俏物资。

常文远这回认真地看了她一回:她知道她说的这话代表什么意思吗?现在倭国人管制药品极严,紧俏药连药铺都没有门路弄到,或许只有黑帮手里有一点,她一个在街上卖馒头的小姑娘能去哪弄药品?

不过他还是谢过她:“我知道了,希望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寻你吧。”

春妮一看就知道这人没往心里去,拽着他到街边一个文具店,找老板要来纸笔,给他写下吉拉太太面包房的电话,又交代他一遍:“你可千万别忘了,也别弄丢纸条。”

现在电话打接都要钱,吉拉太太家除了卖面包,这台电话也是不错的盈利点。只要有人打过来找她,吉拉太太必然会通知她。

常文远哭笑不得,也为她的热心感动:“你也不要过于紧张。我知道你担心伯父,这样吧,我这两天贴身保护他,直到他上船总行了吧?”

春妮心说,我总觉得你这个人不会那么老实,说不定常先生没遇到麻烦,反而是你出了事呢。

春妮没想到,她心里随意嘀咕的这句话的前半句很快照到了现实。

跟常文远告别后的第二天晚上,倭国巡捕房出了事。

说是他们关押的一群犯人有人不知从哪弄到钥匙,打昏狱警之后趁夜越了狱。

因为事发在深夜,这件事直到第二天清晨的交接班时才被发现。

倭国人挨家挨户破门大搜,人找没找到不知道,把海城人倒是折腾得不轻。那些凶神恶煞的倭国兵轻则砸毁物品,重则打伤甚至带走房屋主人审查。

被倭国人带走是什么下场……连吉拉太太都说,她知道的,被倭国人带走的华国人包括白俄人中,还没有一个全须全尾地回来过。要么是从此不见音讯,有钱一点的,交点钱进去,可以赎个尸首回来。

包括春妮所在的,名义上应该是英国辖区,实际还要给倭国交巡捕捐的闸口路也遭了殃。在入住之前,吉拉太太跟她信誓旦旦保证过,说出了事会保护他们的英国巡捕们突然变成了聋子瞎子,一个也没出现。

整条街的居民被那群倭国人折腾得人仰马翻,春妮在去学校的路上,不免要将在出事前一天巡捕房前碰到常文远的事多想一想。

“还在想那几个倭国人的事?”夏风萍落在后边,□□妮几回,她都跟丢了魂似的,不得不抬高了些声音。

春妮“唔”了一声,含糊过去。

夏风萍自顾自说下去:“你说,我们跟校长申请,让他另外添置一块铁板的事,他会不会同意?”

这姑娘怕春妮叫倭国兵落下心理阴影,在想着法逗她说话。

他们买的那块铁板虽说修修补补能用,但仍是有些许细缝,蜡纸刻到那里,不注意就会被勾破,漏过很多次墨。方校长当时跟常先生约定好交货时付款,昨天第三批教材交工,校长已经拿到了六十块的工料费。

老师们便商量着,跟校长提一提先换块铁板刻印,那块背面刻斜纹的旧铁板可以翻过来,等刻印试卷时再用。

她神思不属,顺着答下去:“会……会吧。”

春妮心里揣着倭国巡捕房的事,跟谁都没法说,又不可能去问常文远,简直要把自己憋得食欲不振。

直到听见夏风萍问她说:“对了,现在天气越发凉快。中秋节之后,恐怕我们的凉粉生意会越来越不好做,你准备好之后做什么了吗?”

这个春妮早有腹案,道:“还是先做馒头吧。”

“做馒头啊?这些力夫们都没什么钱,只怕你做得再实心,也未必肯有多少人买。”

春妮道:“我先拿馒头试试水,看会买我馒头的人有多少。越是天冷,馒头越是经放,卖不完咱们留着慢慢吃也一样。再说,我也不止做馒头,再想些别的花样不也一样?”

“还做甜包子吗?”

“不做了,”春妮说:“甜包子太贵,又不顶饿,他们不会花钱买这个。我预备弄点杂粮来,玉米,荞麦什么的,都弄一点,先做杂合面馒头,把成本先降下来,再看看市场反应再说。”

“真可惜,江浦那边不能再去卖了。”夏风萍叹气。

对已经发生的事,春妮向来不会想太多让自己后悔。她乐观地说:“不能卖就不能卖吧,咱们不也有了码头这种好地方吗?会好起来的。”

“那……你到时候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春妮瞅着她,噗地笑了,揶揄道:“说到底,你是怕自己的兼职黄了吧?”

夏风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瞪眼道:“怎么?我还不好意思说吗?我是没钱用嘛。”

她是学校的国文老师,每天的课程都是满的,课时比春妮多多了,可一个月也只比春妮多四块钱的课时费。这点钱在她手里根本不够花,这两个月,她除了给春妮打下手,投出去海量的诗文小说,只有一篇不足十行的小诗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取录,给她汇过来五毛稿费之外,别的都是石沉大海。

这点钱连邮费和买报看报的本都没捞回来。

这下,夏风萍算是彻底信了朱先生说的,现在报社基本采用的是约稿制,除非有特别优秀的散稿,他们会挤出空间刊载之外,大部分散稿都是留下以备不时之需。比如说版面不够用需要补稿,或是约稿作家临时开天窗顶稿用的。

假如春妮不再需要帮手,她肯定不好意思再白吃白喝,房租也得负担起来,这开销就太可怕了!

对于她的担忧,春妮现在也没法给出保证,只说自己会努力开发新品种,想出新的经营方式,绝不会满足于只做杂合面馒头,打发她先去上班。

虽说夏风萍是半开玩笑说的话,但春妮听到了心里。除了她,现在李德三也靠着春妮吃饭。若真没有合适的营生,这两人中,夏风萍还好一点,德三想重新回去卖报纸,怕是地盘也早给人占了。

做点什么呢?春妮苦思冥想,真将倭国人和常家人的事给放到了脑后。

直到两天后,春妮在路边卖凉粉,吉拉太太的另一个儿子詹姆斯从弄堂里冲出来,大叫:“顾,你的电话!有人请你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