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修长的大手按上了她肩头。
裴纾肩膀一缩,惊讶的回头——原来是杜青松。
杜青松窥见裴纾眼中的惶恐,讪讪的缩回了手,“裴兄,可是我吓到你了?”
裴纾摇头,“你怎么在这里?”
“之前谏书楼整顿修建,许多书都放在了其他地方。这不沈大人叫我们去城外安庆宅把前朝的史记都取回来摆放在著书阁。”杜青松看着她问,“你不是应该和太子殿下在一起吗?怎么现在就你自己一个人闲逛?”
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姬夙不高兴,裴纾有些委屈的道,“太子扔下我坐马车回宫了,让我一个人走回去。”
杜青松有些意外,“太子的性情果然是喜怒无常。”
“你也不能真的走回去吧!坐我的马车吧!”
因为杜青松是因为公务出宫,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去城外安庆宅取书,怕人多坐不下,裴纾问,“不会很挤吗?”
“放心,就我一个人。”杜青松笑着道,“维州他们在后面,都有自家的马车。”
裴纾点头,“那就麻烦杜兄了。”
“客气什么。”杜青松随意的拍了下她肩膀,却吓得裴纾一激灵。
杜青松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上了车,二人分坐两侧。
杜青松看见她怀里的书,“你喜欢看这种书?”
徐霞客游记是对地理山水的翔实记录,杜青松很好奇眼前这位裴家的小公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性格甚至有些孤僻,居然也会喜欢这些记载世间名山大川的古籍。
裴纾弯了弯嘴角,“因为困在这,没办法亲自经历,所以只能依靠徐霞客的书做个白日梦罢了。”
从前,她是养在深闺里的世家姑娘,整日里学的就只是礼仪女红,如何做个端庄大方的姑娘以及未来如何做个好媳妇。心里虽有鸿鹄之志,游历山川之愿,也难以实现。
如今装成男儿身,却还是被困在朱墙绿瓦的宫墙里,整日在男人堆里战战兢兢的过活,还是不自在不畅快。
杜青松笑了,“没想到裴兄竟与我志趣相投,我也十分向往名山大川,想亲眼得见宸朝的江山壮丽。”
“日后若有机会,不如你我结个伴,去游历一番。”
望见杜青松眼里满是期待,裴纾笑着点头,“但愿有那个机会。”
……
姬夙冷着脸看着那不知死活的男人拍裴纾的肩膀说笑,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裴纾上了别的男人的马车。
“小白眼狼。”姬夙关上了小窗。
亏他还担心她一小姑娘会哭鼻子,绕了一圈还是回来找她,没成想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上了别的男人的马车,还有说有笑的。
“殿下,咱们也回去吗?”徐巍见状问。
“不回去等着在这晚上喂蚊子啊!”姬夙没好气的道。
徐巍无奈,好脾气的忍受着姬夙的无名之火,“殿下既然担心,当初就别赶裴大人下车多好。”
现在眼看着人家和别人走了,吃醋了吧!
“谁担心她。”姬夙翻了个白眼,“真行!在孤面前都没笑得那么欢过。”
徐巍无奈摇头,心里却纳闷,姬夙这别扭性子到底是遗传了谁呢!
……
是夜,裴纾回房,便将今日和太子的行程拟好折子,准备明日递上去。
又翻看了几页徐霞客游记,便困得睁不开眼皮了,简单梳洗了一下便上了床睡觉。
许是因为重新见到林嘉愿的缘故,亦或是真的因为那本游记做了梦,裴纾梦见了故乡月州。
她穿着桃红裙袄,围着雪白的狐狸脖领和披帛,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小跑着穿过一个个拱门。
月州气候温暖,属于江南,并不下雪。
只在她六岁那年,十分罕见的下了场雪。
他们常年生长在月州的人都是从未见过雪的,那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一个月,裴纾也为此兴奋了好久。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林嘉愿。
她小时听水清说过一句话,瑞雪兆丰年!
也许那年真的是场瑞雪,给她送来了他。
林嘉愿家住在京城,但从前他家的祖辈也是月州人,他随着父母回月州祖宅上坟,祭奠先人。
但林家祖宅已经数十年没有住过人,几乎荒废,加上这一场大雪摧残,几乎住不了人。
父亲和林家主君是好友,便好心邀了他们过来暂住。
哥哥牵着她的手,带她去见客。
穿过回廊,她遥遥地便看见一位隽秀清瘦的小少年被自家母亲牵在身边走过来,朝她温柔一笑,声音说不出的好听,“这位就是纾纾妹妹吧?”
小裴纾红了脸,往哥哥身后躲。
裴钰笑着捏妹妹的脸蛋,“人家和你说话你羞什么。”
裴即白本来在和林家主君寒暄,听见他们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纾纾不许没礼貌,还不见过哥哥和婶婶。”
“见过婶婶。“小裴纾红着脸蛋磨磨蹭蹭的从哥哥身后走出来,行礼道,”见过哥哥。”
林嘉愿回礼,“妹妹有礼了。”
裴即白要招呼林家人,怕小孩子添乱,故而道,“阿钰,带你妹妹下去玩吧!”
“母亲,我也……”林嘉愿见裴纾和裴钰要走,到底是孩子心性,也想去玩,望向母亲征求意见。
林母和蔼温柔,“去吧!可不许欺负弟弟妹妹。”
“孩儿知道。”
得到许可,林嘉愿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小裴纾回头看着他。
哥哥牵着她的手,她觉着也不该让他落单,于是便红着小脸把嫩白的小手伸了过去,小声问,“要不要牵?”
小孩子没什么男女之防。
林嘉愿把妹妹的手捏在掌心里,软软的,热乎乎的,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嘉愿。”
女孩童音稚嫩,“我叫裴纾,这是我哥哥裴钰。”
隽秀清瘦的少年抿唇一笑,“我知道。”
她一愣,仰头看他,“你知道什么?”
“来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了。”他捏捏她柔软的手心,一字一句的道,“裴纾。”
裴钰在一旁觉着这小子来者不善,好像对他妹妹特别有好感,立刻警告道,“喂!臭小子,别想着勾引我妹妹!”
他妹妹还小,绝不能让这皮相漂亮的小子给勾搭走。
裴纾闻言小脸一红,垂下了小脑袋。
林嘉愿呵呵直笑。
裴钰气急败坏。
两个少年分别牵着小姑娘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慢慢地走。
小孩子的友情总是好的特别快,没过一天他们就打成了一片。
她最喜欢让水清搭好红泥炉子,坐在门房下面趁着下雪的时候烤红薯,红薯喷香软糯又有这么好看的雪景,实在是最幸福不过的了。
“你吃。”裴纾分成两半,一半给了林嘉愿,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
裴钰眼看着没自己的份,生气的道,“妹妹,我的呢?”
小裴纾吃着红薯嘴里含糊不清的道,“水清还在烤,烤好了就给你。”
“……”
以前妹妹有好东西总会分一半给他的,没成想这小子来了之后,他就在妹妹那失宠了。
“嘉愿哥哥是客人,我们应该好好待客。”她一本正经忽悠哥哥。
林嘉愿笑着看裴纾,“谢谢纾纾妹妹。”
裴钰看着和谐的好比亲兄妹的两人,冷哼,“我自己吃一个大的,也好。”
他们三个人整日腻在一起,无话不谈。
林嘉愿也难得松懈下来吐露了很多心里话。
他是家中长子,自幼便被父母寄予厚望,希望他以后能高中榜眼,走仕途光耀门楣。
也因林父林母的严格要求,他活得并不像同龄的孩子那么轻松,弟弟妹妹在玩的时候他在读书,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寒风大雪,就算生病发热也得坚持去书塾。
雪夜,他们趴在窗边披着大氅仰头看星星。林嘉愿脸上噙着笑,轻声说,“被这大雪耽搁在你们家的日子,大概是我生下来之后过的最惬意最快活的日子了。“
兄妹俩歪头看向他,裴钰说,“那你就多待一段时间呗!”
家里只他们两个孩子,裴钰没有同龄的男孩玩伴,每日就陪着妹妹过家家,好不容易来个兄弟,他也十分高兴。
裴纾也跟着说,“纾纾也很喜欢哥哥待在这。”
林嘉愿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他们俩一直精神的睡不着,趴在窗边说话到后半夜。
一旁,裴钰已经倒在小榻上呼呼大睡了。
“哥哥你困不困?”裴纾怕吵醒裴钰小声的问林嘉愿。
他摇头,“你要睡吗?”
“我也不困。”她笑着摇摇头,“那哥哥再给我讲讲你们京城的事吧!我没去过,很好奇。”
她喜欢和林嘉愿说话,他总是面带微笑十分耐心的听她说话,不像哥哥总是打断她。母亲总是忽略她,父亲忙的根本没时间和她玩。
只有他一直耐心温柔的陪着她,听她说话。
“京城啊……”
裴纾仰着小脑袋痴痴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的,脸上的笑意收不住。那时候她就在想如果这场雪能够再下得久一点、大一点,这个哥哥能陪在她身边说话的时间也就可以多一点了。
“哥哥,你睫毛好长啊!”她伸出小手碰了下他的眼睛。
他的话音一顿,神色中带着点惊讶看向裴纾。
裴纾不知所谓,又伸手摸了摸他另一只眼睛,甜声道,“为什么我的睫毛就没有哥哥这么长呢?”
林嘉愿眉眼低垂,唇畔控制不住的溢出笑意,抬手捉住了她作祟的两只小嫩手,握在手里暖了暖,“那也是纾纾比哥哥长得好看。”
裴纾天真的歪头甜笑,露出两排贝齿,“哥哥是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
“纾纾。”看着眼前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少年心思微动。
“嗯。”
“以后想不想去京城生活啊?”他温声问。
“想。”她点头,她觉着林嘉愿口中的京城简直太美好了,年年都会下雪,不像月州,十几年都不下一场,“我喜欢下雪。”
“那……”他犹豫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带了点期待地问,“纾纾喜不喜欢哥哥?”
她不知林嘉愿口中的喜欢为何物,只是觉着和他待在一块就很开心,“喜欢。”
“那以后纾纾长大了来京城和哥哥一起生活好不好?”
小姑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星眸带着笑,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烤红薯。”
“傻妹妹。”林嘉愿无奈又宠溺的捏了捏裴纾脸颊,她年纪尚小,哪里懂他的心思。
……
因为大雪耽搁赶路,林家人待了将近三个月等雪化的差不多了才走。
送别时,裴纾被自家哥哥牵着强忍着不哭鼻子,看着两家大人含笑告别,林嘉愿朝她走了过来。
“纾纾,哥哥走了。”林嘉愿温柔的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髻。
“不能再多待一会?”她小心翼翼地拽住他衣袖,恳求道。
“不行的。”他笑着握了握小姑娘的软嫩嫩的手,然后说,“纾纾说的话还记得吗?以后要来京城找哥哥的。”
小姑娘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点头,“记得的。”
“纾纾。”碍着裴钰在她身边,他只好凑近贴着裴纾耳朵说悄悄话,“等我们都长大了,哥哥就从京城来月州迎娶你。”
“……”
他说完这句话就跟着家人上了车离开了。
裴纾懵懵的,耳畔盘桓着他临走前的话。
“等我们都长大了,哥哥就从京城来月州迎娶你。”
上了马车,林嘉愿恋恋不舍的透过小窗望着裴纾,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实在看不见了他才缩回头。
对父母郑重地道,“父亲母亲,儿子将来要娶这个妹妹!”
林父林母一愣,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笑开了。
“喜欢裴家的姑娘?”林父哈哈大笑,“之前吃饭的时候我和你裴叔叔还开玩笑说给你和纾纾定个亲呢!没成想,你这小子还真有这个意思。”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林母道,“嘉愿比纾纾那小丫头整整大了六岁,等嘉愿能娶亲的时候纾纾也不过是你今年的年岁。”
听母亲话里的意思是他们年岁相差的大,即便他能娶亲裴纾也不能嫁,还要等她及笄。
“你裴叔叔家的姑娘还小,亲事可以定下,但是要等及笄才能娶过门。”林父算了算,“你还要等她九年……”
他立刻抬起头迫切的道,“孩儿愿意等!”
林父林母看着儿子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开怀大笑。
“你裴叔叔是做梦也想不到啊,你来这几个月竟盯上了他家的姑娘!”
……
林家回到京城后,便立刻差人送信过来,表示愿意与裴家结秦晋之好。
裴即白把夫人和儿子女儿都一并叫过来商量。
他自然是愿意的。
裴母没什么反应,只是说,“都听主君的。”
裴钰护妹心切,握着拳头道,“就知道林家小子打我们家纾纾的主意!”
“纾纾啊。”裴即白问女儿,“你答应吗?”
裴母看了夫君一眼,冷声道,“她那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主意。”
没成想裴纾却笑着点了点头,让裴母有些诧异。
“女儿答应。”
裴即白合掌道,“好极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就知道了,日后她早晚是要到他身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