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姬夙都没消停在东宫待着,让她跟在身边东跑西跑的。
只是裴纾觉得,姬夙对她的态度有那么些奇怪。
绷着脸好像谁惹他生气了一样,对她说话语气非但蛮横还指使她干苦力,就像故意使坏似的折腾的她不得消停。
裴纾以为姬夙还是因为那日在欢喜楼那些大臣骂他的事没消气,之所以折腾她恐怕是因为被她区区一个谏书楼的小官给听到了失了身为太子殿下的脸面,所以故意在这找她的茬。
“发什么呆。”姬夙拿扇柄敲了下她头,“走!”
“是。”
这位太子殿下精力旺盛,逛了一天还没有星点累的意思,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裴纾倒腾着两条小细腿跟在后面碎步小跑才勉强跟上,手上还捧着一堆太子殿下横扫店铺的战利品。
裴纾看着最顶上一个精美的盒子不解的问,“殿下,你怎么买女装啊?”
难道是买给太和公主的?
不过公主的衣服都有专门尚衣局的人为其量身定制,用得着在宫外买吗。
姬夙回头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裴纾见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多嘴。
……
“前几日,你是不是被老头儿叫去过?”
须臾,姬夙冷不丁的问。
裴纾愣了一下,随后应道,“是。”
“他叫你去作什么?”姬夙走在前面,后背对着裴纾。
裴纾沉吟。
想起昌明帝那日嘱咐她的话,要她看着太子,一日一报太子的行踪,昌明帝又特意叮嘱她切记不可让太子知晓,太子多疑叛逆又十分排斥昌明帝,他怕太子知道了她是眼线就留不在太子身边帮他看着太子了。
裴纾默了默,说,“没什么,只是提点了下官几句罢了。”
姬夙驻足,回头看她。
狭长的狐狸眼淬着冷,目光像在审视。
“就这?”
裴纾点了下头,“殿下还想知道什么吗?”
看着她一脸单纯无辜的样子,姬夙暗暗咬牙,“回宫。”
徐巍把马车牵了过来,姬夙甩手上了马车,裴纾后脚也跟着要上去,岂料姬夙把帘子一撂,她吃了个闭门羹,“孤没有和人坐一辆马车的习惯,你自己走回去。”
裴纾慢悠悠的退了下去,“哦”了一声,然后把怀里捧的姬夙的东西给了徐巍。
徐巍看了眼裴纾,目光里带了点同情。
……
裴纾站在路边,眼看着徐巍赶着马车渐渐离去。
她不知道,又哪里惹到姬夙不高兴了!
……
“徐巍。”马车里,姬夙正闭目休息,“绕御街走一圈,再回来。”
“咱们不直接回宫?”徐巍故意问。
“你哪那么多废话。”
“是。”徐巍无奈。
他家太子殿下就是这么的口是心非,明明不忍心真把裴大人扔下让他一个人走回去。
“裴大人没与您说实话?”
“本以为她是个与旁人不同的。”姬夙冷嗤,“没想到是只披着羔羊皮的白眼狼崽子。”
……
夏风闷热,裴纾站在街边看天边日头将近迟暮。
心想等太阳真正落了山,凉快些再步行回去,转身便进了书局逛悠。
“您请进,想找什么书?”有老板亲自出来招呼,“别看咱店不大,书却是整个京城最全的。”
裴纾微笑,“可有《徐霞客游记》吗?”
“公子喜欢徐霞客?巧了!正好剩下最后一本。”老板笑了,“我给您拿来看看。”
“好。”裴纾点头,老板转身进了里面,等候时她就随意翻看了些其他书籍。
她走到东边书架时冷不丁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立刻道歉,“对不住,我抱着的书太高了,一时没看见前面,实在对不住。”
——是两个小厮打扮的下人,在柜上翻找着书,怀里已经抱了整整两摞了。想来是给家里的主子差遣来跑腿的。
裴纾笑笑,“没事。”
正好,老板出来了,“公子,您要的书。”
裴纾接过,有礼道,“多谢老板。”
她坐在专供客人看书的地方,安静的翻看。
……
“你说,咱们公子要这么多医书作什么?又不是当大夫。”
店里客人不多,听到说话声裴纾抬头看了一眼,是方才撞到她的那两个小厮在交谈。
“唉……”另一个小厮叹了口气道,“公子这是伤心过度。”
“明明只要等到裴家姑娘及笄的年岁,公子就能与她成亲了。谁料……突来横祸!”
“这谁能想到公子与那姑娘距离成亲也没多少日子了,裴家突然来人上门来说裴家姑娘病故了。”
听到他们说“裴家姑娘”时,裴纾心头咯噔一下。
这两个小厮是林家的人!
她躲在架子后面,悄悄探出个头。
“要我说这裴家姑娘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就病死了,无福嫁给咱们公子。”
小厮掂了掂怀里的书,“裴家来人就说了个病故,具体什么个病也没说清楚,所以咱们公子这才这么走火入魔的看医术学药理。”
小厮也替自家主子惋惜道,“公子等了那姑娘八年,快要成亲的那段日子你也看到了咱们公子是多么高兴,又是新官上任,又是要成亲,双喜临门……公子那么期盼裴家姑娘嫁过来,可……人就这么没了。”
裴纾听在耳中,如鲠在喉,鼻子酸了又酸。
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对这件婚事如此期待。
他也一直都在期盼着她能早日嫁过去。
这八年,不是她一个人在等。
他们在重新相遇这条路上,是双向的奔赴。
……
“阿照,我要的书都找全了吗?”门外,进来位男子,声音儒雅温和。
“都找齐了公子。”阿照笑回。
裴纾做贼心虚似的的缩回了头,只敢贴在架子后面借着书籍中狭小的缝隙去偷偷看他。
被架子和书挡住门口的视线,只看见下身青色的衣摆。
这么多年,他长成什么模样了?
不过少年时他样貌身材就比同龄人出众,长大了应该也是个儒雅俊秀的公子吧!
“那把书都抬上车吧!”
他付了钱,却没立刻走。
反而进到书局里面,或许是怕小厮漏了什么他要的书吧!
裴纾紧紧攥着手里的游记,手心直冒冷汗,既期盼着他能看她一眼,可又害怕他真的发现自己。
林嘉愿目光流连在书架上,脚步慢悠。
裴纾心口直跳,听到他脚步声愈来愈近。
之后……便没有他的脚步声了。
在她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裴纾看到了地上摇曳的影子,知道他现在就在自己对面,隔着这层架子这些书。
只要拿开,他们就能相见。
林嘉愿看到感兴趣的书,指尖刚搭上去,想要抽出来看一看。
“公子,书都装上车了,咱们可以走了。”小厮站在门口喊。
“好。”他迟疑了一下,收回了手。
也许,只要他再肯定一点,抽出那本书,就能看到躲在书架后面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望见那双盈盈如水的眼眸。
林嘉愿应是要走了。
裴纾松了口气,清眸闪着水光,静静的凝望着横隔在他们面前厚重的书架,心底却又划过失落。
若不是为了裴家的兴亡,为了疼爱她的哥哥……
他们的相见,应当是她穿着端庄的衣裙,画着精致的妆容,微笑着与他行礼问好。
“嘉愿哥哥……”
极轻的一声。
裴纾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然后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巴,如惊弓之鸟一般蹲在了地上角落里。
林嘉愿猛然回头。
望着根本无人的地方,只摆设着高耸的书架。
他方才分明听见一声女儿家娇软的嗓音。
唤他……
“公子!”小厮见他站在原地发呆,担忧的喊。
小厮这声他倒是听的真切。
“来了。”
他自嘲的笑笑,难道,他如今已经开始幻听了吗?
林嘉愿走后许久,裴纾才慢慢地从角落里出来。
老板方才没看见她人,以为她走了,还寻思她把书放哪了。这功夫见她从角落里出来,微愕,“公子您没走啊?”
看见她紧紧抱在胸前的徐霞客游记,老板试探的问,“公子,这书您还要吗?”
“要!”她回神,点头,上前付了银子。
老板收钱时抬头看见她眼睛红了,好心地问,“公子怎么哭了?”
“没有。”裴纾否认,“眼睛刚才有些不舒服。”
“那就好。”老板给她找零。
“老板,请问您一句。”裴纾咬了下唇,躲闪着目光问,“方才来的那位公子您认识吗?”
老板点头,笑着说,“认识,他最近常上我这来买书,每次来都让我替他搜罗各地的医术典籍,是林尚书家的公子。”
裴纾道,“……可是叫林嘉愿?”
“是。”
“他可说了要那么多医书做什么吗?”
“他说是解心头之惑。”老板身子前倾,凑近道,“可我听说,这位公子是死了未婚妻,不知道病因,搜罗这些啊,是为了他未婚妻。”
为了她……
就因为母亲一句谎话,他竟在乎到这个地步。
老板感慨,“林公子的未婚妻可真幸福,就是福薄,没能活着嫁人。”
裴纾咧了下嘴角,喃喃道,“……是啊,他的未婚妻可真幸福。”
就是福薄,没能活着嫁人……
裴纾心不在焉的抱着那本徐霞客游记出了书局,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气也凉爽了不少。
她沿街走着,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紧张的情景。
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他应该没听见吧!
……
半晌,她樱唇微张,又喃喃的轻唤了声,“嘉愿哥哥……”
忽地,一只修长的大手按上了她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