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今日并非我有意为难你,只是你上回来我府上,声称愿意娶我妹妹,可回去之后又音讯全无,别说没有请官媒来提亲,甚至还引得整个翰林院对我妹妹议论纷纷,”张深面上虽然挂着微笑,语气也算温和,但薛螭却听出了几分责问之意,“你若是不愿意娶我妹妹,上回登门的时候,大可直言不讳,我家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你实在没有必要骗我们,是吗?”
薛螭终于明白张深今日越他出来是为何了,这是来质问他的。
上回他已经和张深互通了表字,为表亲近,张深上回就已经改口称他的字,可今日却是一句客客气气的‘薛公子’。
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世子,我所言句句是真,没有半句虚言,我说愿意娶县主,是认真的。”薛螭一顿,“只是家母尚且还不能接受,我不希望县主将来在我母亲这里受委屈,再则因为翰林院近日流言纷纷,我觉得县主的声誉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
张深脸色微变,吸了口气,板着脸,“你若是介意,实在不必……”
“世子误会了,”薛螭截断张深的话,道,“我并非介意县主去过青楼,我也不觉得县主去过的青楼是什么污秽之地,这几日我四处探查,据我所知,县主此前所去的青楼,与这些人议论的青楼有些不同。”
张深的表情缓和许多,闻言一叹,“确实如此,这青楼也有三六九等,第一等的青楼,一位女子独居一座阁楼,其余都是伺候的下人,这位姑娘本身,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寻常的大家闺秀都远不如她们。文人雅士想见一面都难于上青天,绝不是有钱就能见到的。”
“正是,据我所知,想要见到这些文才斐然的姑娘,先得写诗,再由楼里能识文断字的丫鬟摘抄下来送给楼上的姑娘看,人家看得上,才能进入下一关。品茶,展示自己的才华,卖弄文学,并且还得有钱。”薛螭说着嘲讽的笑了笑,“将这些青楼女子贬低得猪狗不如,不过是那些暴发户、土财主和穷酸书生对青楼的诋毁和丑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嘛。”
薛螭原以为张兰真的女扮男装去了妓院,哪知他听说的和事实有着本质的区别。
张兰当初去的那家青楼,有一位赫赫有名的才女,虽出身青楼,但在京城十分受人追捧,张兰当时去的,便是这位姑娘的阁楼。
古往今来,才华横溢的青楼女子亦有不少,唐朝四大女诗人鱼玄机便是青楼女子,玉堂春周玉洁,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都是青楼女子,但她们的才情低俗吗?
并没有,只是生于这个时代,被迫害至此。
这个时代大多数的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恨不得将这些有才情的女子全都当金丝雀娇养起来,但那又如何,真正有才华的人,是无法埋没的。
比如张兰很同情的那位青楼女才子,祝丽娘。
祝丽娘原也是官宦小姐,因家道中落,不慎遇到了人贩子,被卖到了春意楼。
也幸亏春意楼并非那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下等妓院,祝丽娘才能凭着自己的才智,营造出这样一个女才女的形象,保护她自己的清白。
虽然在许多肮脏的人眼中,祝丽娘就是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
但薛螭了解她的过往之后,也对这位身世凄苦的女子很敬重,任何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尊敬。
“你倒是同那些人不一样,”张深听了薛螭这一番话,心里的不满尽去,“文龙,你既然查清楚了这些,那也应该清楚,当许多人都认定了一件事的时候,以你一人之力,是改变不了大势的。”
张兰当初去青楼又如何?
她只是进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什么都做不了。
春意楼并非妓院,若不是有人给你介绍,初次路过的人,只会当这是什么文人雅士聚会的地方。
靖安侯府曾对外宣称,张兰只是看有许多人在楼里作诗,才进去看看。
可人家听你的澄清吗?
有些人就喜欢听这些八卦,事实的真相,他们不愿意去听,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
如果张兰不是公主之女,又颇得太后的喜爱,信不信她的下场比顾家那位被甄琰逼死的姑娘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个世道,用清誉逼死一个姑娘的事,难道还少吗?
也就是因为张兰是现代穿越来的新时代女性,她本质上就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才没有被这些议论给弄崩溃,但凡换个人来,遭到这种言语暴力,早就寻死了。
“这件事,完全可以从祝丽娘这里下手解决。”薛螭神色平静的道,“祝丽娘精通棋棋书画,诗词歌赋,若她是男儿,说不定能重振门楣,可她是女子,被卖到这种地方,也只能由人摆布,任人诋毁。选她下手,一则我同情她的遭遇,想帮她一把。二则,若是她这里的问题解决,县主这里的一切麻烦都将迎刃而解。”
张深一听,便知薛螭已经有了计划,“你难不成是想把春意楼改头换面?”他皱起眉,“可就算这样,对外人而言,春意楼过去也是实打实的青楼,春意楼可是京城最出名的青楼,自太、祖建国之后便有了,至今已有两百余年的历史,无论男女老少都知道这是一家青楼,虽然春意楼并不做皮肉生意,可生根蒂固的印象,你要怎么改变?”
“这也要多亏春意楼这百余年来都没有做过皮肉生意,否则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薛螭一点也不担忧,甚至心情还挺好。
张深还是想不到薛螭打算怎么做,“你真有办法?”
“这还得祝丽娘配合才行。”但首先,他得将春意楼买下来。
虽说春意楼是京城最大最出名的青楼,但他薛家别的不多,就是有钱。
他入京之后,整理京中的商铺财产,仅仅是京城的流动资金,便超过了百万,这还没算其他地区的产业,真要统共计算一下,他薛家即便称不上富可敌国,但抵得上半个国库,是没有问题的。
张深没有再追问下去,“你是打算解决了我妹妹的声誉问题,再来提亲?”
“这倒不是,等我把家母这里说服,就可以请官媒提亲了,我母亲现在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再过个三五日,大概就没事了。”薛螭道。
张深闻言,心情愈发舒畅,毕竟薛螭是为了他妹妹才会如此费心费力,“让你费心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薛螭笑道。
“既然话都说开了,有件事就不得不告诉你,”张深喝了口茶,“其实,舍妹的清誉原本不会毁成这样,毕竟她出身在这里,谁敢对她肆意诋毁?就算她去过青楼,只要我侯府否认,说不是她,谁又敢多言?”
薛螭闻言一怔,这其中还有内情?
“你的意思是……”
张深叹道,“其实也同宋家有关。”
“宋家?”
张深道,“就是吏部尚书宋家,之前同舍妹议亲的,便是吏部尚书宋拓的长孙,宋蕴乔。”
薛螭立刻想起了这家人,他皱起眉,“是他们家在背后败坏县主的清誉?”
“咱们家同宋家议婚过两次,头一次遭到舍妹的强烈反对,家母不愿逼迫,便没有再提,宋家那边自然也退了信。后来宋蕴乔考中探花,家母又觉得谁家的公子都没有他优秀,便又起了心思,并且不顾舍妹的反对要定下宋家,舍妹便穿了我的衣裳去了春意楼。”
“宋家那边知道后,便知道是舍妹不愿意结亲,不管家母如何从中调和,宋家还是拒绝了这门亲事,原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哪知没过多长时间,有关舍妹去妓院同人厮混的流言喧嚣尘上,派人一查,是宋家二爷指使的。”
薛螭眉头微蹙,“宋家二爷?”
“宋家二爷宋蕴松,是宋蕴乔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同我弟弟张源素来不睦,原本就不愿意让他大哥娶我妹妹,婚事搅黄了之后,他便指使人在背后传这种流言,想彻底毁了我妹妹。即便后来宋蕴乔出面阻止,可消息已经传出去。”张深叹道,“就像你说的,世人都喜欢听这种八卦,而不愿意知道真相,久而久之,舍妹的声誉就变得很糟糕了。”
但勋贵世家圈子里,都知道是侯府和宋家之间有过节,县主的声誉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糟糕,也有些不怕宋家权势的来提亲,只是他妹妹不肯而已。
他娘也怕他妹妹为了拒婚再做出什么更糟糕的事来,因此他妹妹只要拒绝,母亲便没有再坚持。
也就是说,张兰的声誉如果要解决,薛螭很可能会得罪宋家。
宋拓是吏部尚书,官员的升迁、考核,都是他来管的,即便上头还有皇上,但他手里的权利依然不小,如果宋拓要给薛螭穿小鞋,薛螭在朝堂上的日子,会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