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薛宝钗眉头微蹙,想说什么,却被薛螭截断,“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二哥确实是个靠不住的,烂泥扶不上墙,可你还有大哥,长兄如父,我不许你放弃念书,读书能明理,咱们家也就你二哥脑子不好使,你既有这个天分,便不要荒废了它。”
薛宝钗闻言,久久不语。
见她沉默,薛螭又道,“我们兄妹三个,老爷最喜欢的就是你,总是惋惜你错投了女儿身,你读书强了你二哥十倍不止,”顿了顿,“老爷虽去了,但一定也不希望你放弃学业,虽然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但多读些书总没有坏处,这个家还有大哥顶着,还没到你放弃读书管家的地步。”
“妈妈那边……”
“老爷刚去,妈伤心是难免的,等她缓过来就好。”薛螭道。
“二哥……”
“你二哥我会盯着他。”
薛宝钗:“……”
软硬兼施的将妹妹劝住,薛螭愈发坚定了严厉管教薛蟠的心思。
连七岁的妹妹都要为他操心,薛蟠也真是废物到了极点。
从宝钗这里出来,薛螭便去了书房,练了会儿字,便停了下来,“洗墨,什么时辰了?”
“快到酉时了。”
“蟠儿还在祠堂跪着?”
“是。”
薛螭默了默,“把他叫来。”
“是。”
洗墨领命出去,等了一会儿,薛蟠一瘸一拐的跟着洗墨进了书房,垂头丧气的样子。
“洗墨,你出去。”
洗墨心领神会,出去还将门给关上了。
书房内一片静谧,安静得叫薛蟠心里忐忑极了。
“知道错了吗?”
薛蟠心里正慌着,忽然听到大哥问他,想也没想便应答,“我知道错了。”
“哪儿错了?”
“……”薛蟠被噎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薛螭冷笑,“看来你还是不知错。”
“大哥……”薛蟠低下头。
薛螭板着脸,道,“往日老爷尚在,妈也心疼你,所以只要你做的不过分,我都懒得管你。但如今老爷去了,我却不能再宽纵你,像今日之事,绝不能再发生。”
“我再也不去二房了。”薛蟠连忙表忠心。
薛螭扯了扯嘴角,这蠢货就抓了这么个重点吗?
真是蠢!
“这我不管,但从明天开始,你每日要来我这里读书识字,我要求也不高,十年之内,考个秀才回来。”
薛螭对自己弟弟的能力很清楚,资质虽然平庸,但还不至于连个秀才都考不出来。
“啊?”薛蟠顿时垮了一张脸,“大哥,我真没有读书的天分,这家里有你读书不就好了吗?”
“我读书考取功名,你就呆在家里混吃等死?”薛螭冷笑,“别跟我讨价还价。”
见他大哥有生气的架势,薛蟠连忙噤声,不敢再争辩。
他有预感,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个预感很准。
次日辰时,天刚亮,薛蟠就被叫起来去正院读书。
往常这个时辰,薛蟠还在呼呼大睡呢,可今天他在睡梦中就被大哥身边的洗墨给叫醒了,他还不敢发火。
洗墨虽然只是个小厮,但代表的却是他大哥,他要是敢对洗墨撒火,那可没好果子吃。
早晨读了一个时辰,薛蟠留在正院跟薛螭一起用早饭,用了早饭,又被薛螭拎着去书房念书,一刻停歇都没有。
被薛螭压着读书三个时辰,之后又被压去祠堂罚跪。
从此以后,每日辰时起床念书,直到申时结束,然后接着就去祠堂罚跪两个时辰,跪完了去正院用晚饭,然后又念书一个时辰,到了二更天才准回屋睡觉。
转眼到了年三十,因家里还带着孝,不能放鞭炮,也不能贴对联,这个新年过得十分冷清,尤其是其他人家里都热热闹闹的时候,对比之下就更凄凉了。
过了元宵,便是宝钗的生辰,因还在孝期,便只家里几个人吃了顿饭,薛王氏、薛螭并薛蟠都准备了礼物给宝钗。
新的一年,薛螭依然照旧带着薛蟠念书,薛蟠被薛螭压着学了三四个月,倒也习惯了,虽偶尔也叫苦叫累,但从未懈怠过。
三月初八,薛螭照常盯着薛蟠念书,忽然听到府外传来唢呐和鞭炮声,吵闹极了。
薛蟠被闹得没法静心练字,心浮气躁的道,“外头怎么回事?这么吵?”
薛螭也皱眉,“练你的字。”
“这么吵,让人怎么练字啊?”
薛螭瞪他一眼,“就你事多。”语毕,转头喊道,“洗墨,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很快,洗墨回来了,表情有些古怪,“是迎亲的队伍往咱们家路过,好像轿子出了点问题,停在了咱们家门口。”
薛螭注意到洗墨的表情不对,皱起眉,“谁家的?”
洗墨闻言,吸了口气,低头小声道,“是甄家的……”
薛螭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
去年顾家退了他的婚,转头就跟甄家定了亲,婚期就在今年三月,看来就是今天?
“甄家?”正在练字的薛蟠被吸引了注意,皱眉道,“甄家跟咱们家又不住一条街,迎亲怎么会从咱们家路过?”
“迎亲又不是挑近路走,拜堂要选吉时,早了晚了都不吉利,为了在吉时拜堂,有时候迎亲的队伍会绕些路。”薛螭道。
但顾家姑娘之前跟他有过婚约,一般来说就算绕路,也不会往之前有过婚约的人家门前绕路。
很显然,这是故意为之。
薛蟠也不是傻子,就算他哥这么解释,他也明白有问题,“金陵城这么大,往哪儿绕路不行?非得往咱们家门口绕?还到了咱们家门前就轿子出问题?”
薛螭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明明是他们家不地道,怎么能怪我话多?”薛蟠皱着眉,道,“这个甄琰到底什么意思?挑衅咱们家吗?”
“你管那么多,练你的字。”薛螭没好气的道。
薛蟠还想说什么,就见他哥瞪眼,当即闭了嘴,憋着气练字。
看着薛蟠愤愤不平的练字,薛螭心里一叹,转而想起旧事。
当年薛螭刚启蒙,天赋初现,老爷对此十分重视。
金陵当时有一位十分出名的大儒,叫谢瑾。老爷有意请他来府上教他读书,可不巧的是,甄家二老爷也在为儿子请名师,正好也选中了谢瑾。
两家在同一天登门拜见,谢瑾便将他们都收归门下。
相较于薛螭的聪慧,甄琰差得太远。
哪个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谢瑾自然也不例外。
对于聪明的薛螭,谢瑾那是倾囊相授,而甄琰,最基础的都学不好,谢瑾也没办法。
可甄琰却觉得谢瑾更喜欢薛螭,对他有所保留,在谢瑾这里学了一年之后,便说什么都不肯在谢瑾这里继续念书了。
第二年,甄琰拜入金陵另一位名儒袁劲门下。
袁劲是谢瑾的同窗好友,才华过人。但老师再厉害,学生没天分,也是枉然。
但甄琰依旧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觉得是袁劲不如谢瑾厉害,但谢瑾却偏偏不肯教他。
昌泰十六年,年仅十三的薛螭参加了童生试,提前得到消息的甄琰也跟着一起下场。
县试薛螭考中案首,甄琰在十名开外。
府试薛螭考中案首,甄琰在二十名开外。
院试薛螭考中头名,甄琰却在倒数第九。
自童生试后,甄琰恨极了薛螭,觉得是薛螭抢走了他的老师,断了他的前程。
后来参加金陵本地的诗会,甄琰在薛螭面前说话总是阴阳怪气。
薛螭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甄琰说一句,他便也回敬一句,从不吃亏。
直到去年,薛螭考中解元,甄琰却名落孙山,榜上无名。
甄琰对薛螭的恨意愈发深重,他依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去年薛家老爷突然暴毙,甄琰便鼓动了他爹接近顾老爷,最后成功哄得顾老爷退亲,还娶到了原本应该嫁给薛螭的顾家姑娘。
可以想象甄琰有多得意。
毕竟,他终于‘赢’了薛螭一回。
府外唢呐声响了将近半个时辰,薛蟠心浮气躁,字越练越潦草。
忍耐性耗尽,薛蟠将手里的笔一扔,霍然起身,面带煞气,“这个甄琰,得寸进尺,我这就出去宰了他!”
“回来!”薛螭起身喝道。
薛蟠脚步一顿,转过头,气愤道,“哥,这个甄琰太过分了,咱们家还在守孝,他让迎亲的队伍停在咱家门前吹唢呐炸鞭炮,简直欺人太甚!!”
薛螭神情平静的道,“他又没有进咱们家,何况他这是迎亲,停在门口也是轿子出了问题,你有什么理由去打人家?”
“可是……”
“他就是想激怒我们,但凡你出去,就中计了,给我坐下来!”薛螭冷声道。
甄琰这么做,他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当然不!
他心里自有一杆秤,甄琰今日所为,他来日必定加倍奉还。
“可他一直在咱家门前这么闹,不是让外人看咱家笑话吗?”薛蟠气道。
薛螭嗤笑,“你傻不傻?他这种行为传出去,旁人只会说他没有家教。”
闻言,薛蟠稍稍冷静了些许,“是这样吗?”
“你若是出去把他打一顿,才是叫外人看咱家的笑话。”薛螭道。
薛蟠顿时泄了气,他知道自己没有哥哥聪明,也知道他哥绝不会在这种事上糊弄他。
“可是让他们在咱家门口这么吵闹,我还怎么练字?”
“不急,他今日成亲,吉时是不能错过的,他想闹腾也闹不了多久了。”
薛蟠深深吸了口气,憋闷道,“难道就让他在咱家门口撒野之后,张扬的回去拜堂成亲?”
“今日之事,我当然不会忘记,等除孝之后,我必定加倍奉还。”薛螭道。
薛蟠眼睛一亮,“哥,你打算怎么收拾他?”
“你管那么多?”薛螭瞪他一眼,“继续练字!”
“太闹了,我没法静心练字。”薛蟠理直气壮的道。
薛螭皱眉,半响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唢呐声渐渐远去。
薛螭挑眉,“现在可以练字了。”
薛蟠:“……”
这个甄琰是不是同他有仇?他想练字的时候在外面吵闹不休,他想偷懒的时候,又走了。
淦!
薛蟠注意到薛螭的神情,不敢再多嘴,拿起笔乖乖练字,心里却想,别给他找到机会,要不然一定让甄琰好看!
这日过后,薛家倒是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薛家毕竟在守孝,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过了月余。
薛蟠在薛螭书房里练字,薛螭则在一旁看书。
洗墨从外面进来,“大爷,李二爷来了。”
“他来做什么?”薛螭说着,转头看薛蟠,就见薛蟠已经停笔,正在往这边偷看。
见薛螭看过来,薛蟠一个激灵,当即收回目光,装得很认真的练字。
洗墨当做没看见,低声道,“李二爷说要见你。”
薛螭道,“请他去正厅,”顿了顿,“叫青鹤过来盯着蟠儿,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他偷懒。”
边上的薛蟠哭丧着脸道,“哥,我不会偷懒的,就不用让青鹤来盯着我了吧?”
青鹤是薛螭身边的小厮,天生神力,一只手就能把他给举起来。
薛螭道,“不行!”说着就出了书房。
接着青鹤就进了书房盯着薛蟠练字,薛蟠欲哭无泪。
大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有必要这样吗?啊!有必要吗!!
薛螭来到正厅,就见李维坐在左首位置喝茶,见他进来,立刻起身,“文龙,好久不见。”
自从薛家老爷亡故,薛螭便一直在家里守孝,没有出过门,与李维也有半年未见了。
李维是金陵名宦李守中的嫡次子,与薛螭同岁,亦是多年好友。
“来的这么急,有什么事找我?”薛螭问道。
李维笑道,“你还是这么直接,”顿了顿,“荣国府的贾珠是文龙的表哥,你们可熟悉?”
“珠表哥是我姨妈的嫡长子,早些年应试的时候,曾在咱家住过一段时间,他和我是同年考中秀才的,熟悉说不上,但毕竟是亲戚,你有事找他?”薛螭问道。
李维苦笑,“看样子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薛螭疑惑。
李维闭了闭眼,“贾珠病重,只怕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