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时辰,二爷怕是不在府中。”回话的小厮名洗墨,是薛螭跟前伺候笔墨的。
薛螭自从有了自己的书房,便只让小厮伺候,丫鬟都不许进他的书房。
一滴墨落在空白的宣纸上,薛螭皱起眉,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眼角眉梢都带着怒意。
“老爷的丧礼刚结束,他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守孝,陪伴母亲,跑到哪里撒野去了?”
他这个嫡亲的弟弟,打小娇生惯养,长到如今八、九岁,愈发横行霸道,在外头没少仗势欺人。
薛信因打理家中产业,每个月有半数的时日都不在家,管教弟弟的责任便落到了薛螭的头上,对这个蛮横骄纵的弟弟,薛螭从来都不客气,但凡他在外头惹是生非,回来总要挨薛螭一顿打。
久而久之,薛蟠见了这个长兄,比见到亲爹还害怕。
洗墨想到近日府中的传闻,低头道,“是二房的蜂大爷,听说二爷不开心,便每日都来请二爷去二房玩,说是散心。”
“散心?”薛螭嗤笑,“他们家有这么好心?”
洗墨不敢吱声。
薛螭默了默,忽然问道,“二房什么时候开始叫二爷过去的?”
“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正好是顾家上门退亲的时候。
“他们家倒是会挑时候下手。”薛螭冷笑。
洗墨小心翼翼道,“要不要请二爷回来?”
薛家长房几代当家人都早亡,也不知是否中了什么诅咒,薛螭的父亲年未弱冠就当了家,到了薛螭,竟比他爹还早了几年当家。
薛螭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亲人,即便薛蟠很蠢,薛螭也不会容许外人挑唆,教坏他弟弟。
将手里的湖笔信手一抛,薛螭拍了拍手,整理衣摆,淡淡道,“走,去二房,看看峰堂弟怎么带我弟弟散心的。”
薛螭并不担心薛蟠会被挑拨得同他离心,这几年来,薛螭按着薛蟠打了他无数回,一有事薛蟠还是头一个想到他这个长兄。
这呆子确实蠢,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在乎自己的亲人,并且一根筋,只要不牵扯亲人,薛蟠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可要挑拨薛蟠对付他这个长兄,薛蟠横起来能打破别人的头。
洗墨跟在薛螭身后,心里为二爷默哀,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守孝不好吗?非要跑去二房,二爷难道不知道,大爷最厌恶二房的人?
薛家家大业大,分家之后,八房虽不住在一个府里,但也住得不远,住得最远的也不过隔了一条街而已,长房、二房还有三房三家的宅子是并排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一条巷子。
薛螭刚到二房,就被人拦住了。
“螭大爷怎么来了?”拦路的是二房的管家。
薛螭含笑道,“李管家好久不见,我是来找蟠儿的,听说蜂堂弟很关心我弟弟,怕他不开心,每天叫他来你们家散心,我这不就过来问问,我弟弟在自家是怎么待得不开心了,还的劳烦蜂堂弟来替我关心弟弟。”
李管家看着满脸笑容,说话客客气气的薛螭,心里险些呕出一口血。
这话说得,句句带刺。
“螭大爷误会了,我们大爷……”
薛螭面上笑容一收,打断了他的话,“误会不误会的另说,我现在要找我弟弟,就不同李管家在这里唠嗑了,我知道蜂堂弟住在哪儿,就不劳驾李管家带路了。”
说完,绕过呆住的李管家,便往东院走去。
二房这边正堂住的是薛螭的二叔祖父薛屹,东院住的是薛屹的长子薛佑一家,薛蜂是薛佑的嫡长子,自然也跟着一起住在东院。
看着薛螭大步离开的背影,李管家脸色有些难看,眉头皱起,转道直接去了正院。
东院里吵吵嚷嚷,时不时传出‘咬他’‘咬他’的声音。
听语气,还很激动。
薛螭眉头紧皱,让洗墨上去敲门。
东院里面太吵闹,洗墨的敲门声里面的人根本就听不见。
薛螭脸色铁青,“踹门!”
洗墨闻言,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东院的门。
门都被直接踹开了,动静有多大可想而知,东院内霎时安静了一瞬。
“谁啊!敢踹门,不想活了?!谁干的,滚出来!”
这话听着很骄横,但却不是薛蟠的声音。
薛螭跨进门,面如寒霜,“我干的,怎么?想杀了我?”
薛蜂没想到会是薛螭,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声儿都发不出来了。
一旁的薛蟠同样吓得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躲在一边,不敢吭声,生怕被长兄注意到。
可薛蟠以为自己不出声就没事了吗?
薛螭可是专门来找他的。
薛螭几步上前,地上摆着一个罐儿,里头两只蛐蛐儿你咬我我咬你。
“呵!”薛螭抬眼看着边上站着的薛蟠,“长本事了啊,还会玩蛐蛐儿了。”
薛蟠最清楚他长兄生气起来是什么样,明明生气却还带着微笑,语气亲和,这就表示他大哥已经十分的生气了。
我命休矣!
薛蜂有心说两句,但又畏惧薛螭的气场,不敢上前。
对于薛蜂这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叫他读书就头痛脑热的废物,薛螭没什么好话可说,他冷冷的扫了薛蜂一眼,“再叫我听说你带着蟠儿玩蛐蛐儿……”
不等薛螭说完,薛蜂一个激灵,忙不迭道,“我再也不干了!”
薛螭剩下的半截话咽了下去,揪起薛蟠的耳朵就往外走,“跟我回去。”
“哥,哥——疼疼疼,轻点!轻点!嗷——”
薛蜂听着薛蟠越来越远的惨嚎声,打个寒颤,嘀咕道,“幸好我没有这样的哥哥,太可怕了。”
薛螭揪着薛蟠的耳朵直到家里才松手,薛蟠捂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
“大哥,我耳朵都快被你揪掉了。”
薛螭哼笑,“这不是还没掉吗?”说着,厉声喝道,“跪下!!”
薛蟠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地板上,痛得薛蟠的脸都挤成一团。
“老爷尸骨未寒,你不待在家里守丧尽孝,居然跑到二房玩蛐蛐,你还有没有良心!!”
薛蟠到底不是个智障,被大哥这样厉声问责,想到老爷突然离世,眼眶也红了。
“我……”
“这些年来,我知你没有读书的天分,也从来没有逼迫过你,只盼着你能懂事孝顺一些,不要老在外面惹事,我过去教你的,你转头就忘到脑后了!”
薛蟠眼眶通红,心里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我……我没忘……”
“没忘?”薛螭眼眶也红了,“没忘让你在家里守孝,你还跑去二房玩蛐蛐?”
薛蟠语塞。
“过去我念着你年纪小,不想逼迫你,可你让我太失望了!老爷去了,妈整日伤心,宝钗才七岁就知道每日去陪妈说话,让她不要伤心,可你呢?不指望你守制读书,但你能不能少惹事?不要整日在外头跟人厮混?你以为薛蜂是真的关心你吗?他是在耍你!!”
薛蟠从未见过长兄这样怒形于色的样子,不由愣在原地。
“从今日起,你每日去祠堂跪两个时辰,我会叫青鹤盯着你。”薛螭深吸一口气,道,“现在你就去祠堂跪着,跪两个时辰再来书房见我。”说完,就叫青鹤摁着薛蟠去祠堂。
等青鹤带着薛蟠走了,薛螭才满脸疲惫的在桌边坐下。
他原本不想发火,可在二房东院外,听到薛蟠的欢快肆意的笑声,对薛螭来说,着实刺心。
怒火上头,他没控制住情绪。
但冷静下来,罚薛蟠去跪祠堂,他也一点都不后悔。
过去是他太宽纵这个胞弟了。
当时总想着,老爷还在,他还在,有他和老爷撑着,薛蟠当个纨绔子弟,倒也没什么,只要不犯事,他都可以容忍。
可现在,老爷已经没了。
薛螭肩负着这个家的重担,纵然他还撑得住,可这个弟弟也着实不能再宽纵下去了。
薛螭坐了一会儿,同喜就来请薛螭去如意堂见太太。
如意堂,是薛家长房西院的居所。
在几日前,薛王氏就搬到了如意堂,正院已经腾出来给薛螭住。
“妈,你找我?”
薛王氏招呼薛螭在她身边坐下,“我刚听下人说,你罚了蟠儿跪祠堂?”
薛螭闻言一怔,吸了口气,叹道,“我也是没办法。”
“妈不是责怪你,只是……跪两个时辰,是不是过了?”薛王氏犹犹豫豫的道。
薛螭知道妈一向心软,对孩子们过于溺爱,他和宝钗还好,他们兄妹都是有自制力的那种人,可薛蟠不是,因老爷经常不在家,他有一段时间又刻苦攻读,妹妹年纪太小,薛蟠就是太太在带,带了几年,性子就愈发骄横。
可以说薛蟠的性子会这么骄纵任性,大半原因都是薛王氏的溺爱太过。
薛螭也是孝顺的人,过去母亲心疼薛蟠挨打,总要在他面前念叨,薛螭对薛蟠的管教力度就会松懈一些,久而久之,薛蟠根本就不怕挨打,挨了打也还是老样子。
但这次,薛螭不打算再纵容了。
“我知道妈心疼,但二弟已经不小了,再过个五六年,他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现在他就这样骄横,再过个五六年,岂不天都给你捅破了?趁他现在还小,管教他还来得及。如今老爷去了,我是长兄,就该承担起老爷的责任,蟠儿绝不能再让他这样骄纵下去了。”
薛王氏怔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听薛螭道,“妈知道二弟这半个月都在干什么吗?他被二房的薛蜂哄着玩蛐蛐儿,我今天去二房找他回来,他和薛蜂玩蛐蛐开心的不得了。老爷如今尸骨未寒,他不读书都可以,但必须待在家里守孝,可他不但没有待在家里守孝,还跑到外面享乐。这要传了出去,二弟一个不孝之名是逃不掉的。”
薛王氏原本还想劝劝薛螭,不要罚太重,可听了薛螭这么说,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妈心疼二弟受苦,但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是不会长大的,”顿了顿,薛螭缓了缓,“妈也不必担心,他毕竟是我弟弟,我总不会害他。”
薛王氏闻言,叹道,“你做的是对的。”
至于别的,薛王氏也不想多说了。
说服了薛王氏,薛螭心里一松。
“妹妹呢?她最近不是都在陪你?怎么今儿没见她?”
薛王氏满脸忧愁的道,“你妹妹今天同我说,她不想读书了。”
“不想读书,为什么?”薛螭皱起眉。
薛王氏叹道,“她不肯说,我瞧着,宝钗近日心思重,你若是有空,就去劝劝她。”
“正好,我这就去看看她。”薛螭起身道。
薛王氏点头,“好好劝她,不要发火。”
看来薛螭今天在正堂发火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薛王氏耳朵里。
薛螭脚步一顿,回头道,“妹妹是女孩子,我再生气,也不会骂她的。”
薛王氏也笑,“倒也是,你对宝钗素来极好。”
薛螭对弟弟和妹妹完全是两个态度,对薛蟠那是凶得很,对宝钗,那几乎有求必应。
薛螭笑了笑,没接茬。
男孩子跟女孩子能一样吗?何况,宝钗聪明懂事又乖巧,薛蟠呢?成日里就会惹是生非,能怪他生气发火吗?
薛螭来到宝钗屋里,正好看见她将以前看的书都收到箱子里。
“妹妹。”
薛宝钗闻声看过来,把手里的书放下,“哥哥怎么来了?”说着叫丫鬟倒茶。
薛螭在桌边坐下,“我听妈说你不想读书了,到底怎么回事?”
“爹爹去后,妈整日以泪洗面,大哥要守制读书,二哥又不能体贴妈,我想多陪陪妈妈。”薛宝钗低声道。
薛螭怔住,心中一痛。
他这个妹妹素来乖巧懂事,从不叫爹娘们烦心,老爷也曾感叹过,若宝钗和蟠儿换一换就好了。
薛螭起身在妹妹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心疼道,“老爷是去了,可大哥还在呢,你只管读你的书,旁的不需要你操心,妈这边你也不必整日陪着,我也会多去陪妈说话,你二哥这边,我会管教他,你还小,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