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今宵从八大营跑走之后,还真的去找苏稽去了。
苏稽自?从被?太子从牢里救出来以后,就一直客居在东宫,整日里在东宫无所事事地遛鸟听?戏。冷不丁天降官职,还把他给?惊得瓜子都掉地上了。
他回头?寻看太子殿下,却?见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撸着他的白毛藏獒,漫不经心地说?:“不会?让你一直待在这里的。很快,就会?送你回南境的。”
苏稽惊得差点跳脚:“你别乱来。我在京里待着挺好?的,暂时不想回去。”
太子殿下现?在有点疯,上次为?了捞他出狱,硬生生把燕二拖下水,他可不想为?了回南疆,再次连累到什?么人。
太子冷笑:“你以为?他给?你官职,是为?了安抚我吗?不,不是,他是在提醒我,天下他握在手里,我们,他同样攥在手心。他能让你滚,也能让你留,而我毫无办法。”
太子啧了一声?:“可是怎么办呢,我这人……偏就不想安生。偏偏就想让他看看,我有没有办法。”
苏稽的心肝都要纠结成一团了,刚想说?话,就听?门童来报说?燕二公子来了。太子脸上的表情就更?阴鸷了,笑起?来:“我让燕二陪你一起?回南境去,省得你路上孤单。”
苏稽吓得脸都白了:“别,殿下,你真的不要乱来,燕今宵他爹他哥可握着重兵呢,他现?在还跟靖国公联姻了,这么个人你让他跟我回南境?你疯了吧?”
太子轻飘飘地瞥他:“你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呢?我以为?会?被?吓死的,该是宫里那个才对。”
燕家父子手握整个苍云郡,苏家又掌控着整个南境,两支大梁精锐,几乎是大梁三分之二的兵力,若是因为?一个小纨绔而纠缠在一起?。
皇帝估计从此以后,再无好?眠日。
苏稽头?皮发麻:“他怕什?么,他、他捏着你的命!就算燕二跟我到南境,我爹也会?毫不犹豫再给?他送回来,到时候……那你不是又害了燕二一次?”
燕二何其无辜啊……苏稽想了想燕二的处境,心里生出点愧疚感来。
太子还是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疯言疯语有没有吓着人:“你担心什?么呢……我跟他是互相牵制的关系,我的背后是舅舅的南境兵力,而他握着我的命,他以为?这样,我们就能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里,相安无事,可是他忘了……”
他忘了,我都不想活了,他攥着我的命又有什?么用呢?
一旦他这单方?面挣脱了束缚,所有的规则和牵制就都奈何不了他。
太子这句话没说?出来,他嘴角微微一掀,眼底闪烁的光芒压抑着疯狂,挥了挥手:
“你走吧。”
苏稽摊上这么个疯批主子,抓心挠肝地难受,奈何脑子不太够用,总想不到好?的法子来劝解他,无奈只能先滚蛋,出门跟燕今宵两人会?合之后,去禁军处报到,拿了衣服,领了腰牌,再各自?回家。
猎场上需要帮忙,他们明早就得出发。
等苏稽一走,太子也没多闲呆,撸了一会?儿藏獒的毛发后,轻声?道:“常恩,明儿一早,我们去一趟南城。”
“去做什?么?”
“去跟在苍云郡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做一笔交易。”
——
燕今宵回了家,洗好?澡之后,换了自?己的中衣,跟着他伺候的小厮伸手将他换下来的中衣收走,“二公子这中衣我怎么没见过?好?像比你平常穿的大一些?”
燕今宵伸手夺过:“嗯,这衣服我自?己洗。”
说?完连盆也抢了过来,自?己去了后院,亲自?打水,搓皂角,把这套中衣好?生搓了好?几遍。他平生没洗过衣衫,只见过家中下人干过这些粗活,所以他现?在洗得笨拙又生疏,但好?在衣衫干净,不用多费劲,也洗好?了。
小厮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家少爷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啊……所以这衣衫怎么回事儿?
燕今宵心里有点虚,生怕别人刨根问底地问什?么,故作镇定地将衣衫拿回自?己的院子里晾起?来。他想着,等明天一早干了,我就跑一趟给?他送回去。
不过第二天一早,他又临时变了卦,衣衫干了,他却?不舍得将衣服往回送了,盯着衣服看了半晌,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将身上的脱下来,再将徐连策的这套中衣穿上了。
再穿上禁军的服侍,领子拉高,掩盖住里面穿的中衣——其实中衣都是白色的,他故意拉高领子反而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不过没人看得出来,只是他自?己心虚罢了。
心头?惴惴了老半天,才开始准备东西。
燕今宵在侯府好?好?地给?自?己准备了一些东西,那把玄铁枪头?他是没机会?打造成长缨枪了,便只将那棱角尖锐的东西用东西包裹好?,塞进荷包挂在腰侧,顺便拣了一些贵重的又容易换钱的东西一并塞进荷包。搞完了又去祠堂跪拜一番,这才提着刀往外走。
嫂嫂孟清音已经在正厅里等着他了。
燕今宵见了有点意外:“嫂嫂?”
孟清音站在几步之遥打量燕今宵:“长大了,穿上这身衣衫,也算有个人样了。嫂嫂希望你这躺出行,不要强行出头?,处处争锋,只需安安分分地守着你的职责,不丢我们安平侯府的脸面,就行了。你可听?懂了?”
燕今宵:“……知道了。”
孟清音出身孟氏大族,虽孟氏这些年没落许多,但自?家族传承而来的骨子里的矜贵和优雅依然保持,她是一个好?大嫂,这些年守着活寡,在这栋宅子里强撑起?安平侯府的尊严与傲气。燕今宵都知道。
燕今宵看着她的脸色,突然就觉得有点心虚,不太敢面对,于是握紧雁翎刀,转身就先走:“我走了。”
走到门口看见管家,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南城门口,骆文琢跟他说?的那句话,脚步倏然就顿住了。
管家道:“二公子,老奴送您出门?”
燕今宵看着他,琢磨了一下这位大管家的生平,应该是长嫂孟清音从孟家带来的佣人。到今为?止,在安平侯府应该有□□年光景。年头?挺长,年纪估摸着花甲上下,但并不显老,收拾得很利索规整,眉眼之中很精明干练,言行进退有度,很像个可靠人。
他不动声?色地问:“管家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可有儿女?”
管家笑了下,回道:“老奴婆子去得早,膝下,还有一个女儿,还在孟家。”
“婚否?”
“还,还未。”
燕今宵点点头?,道:“管家在我安平侯府任劳任怨这么多年,我们安平侯府是念着管家这份好?的,你女儿什?么时候谈婚论嫁了,少不得我们安平侯府得给?她添份嫁妆。”
“这,这就不必了吧,”管家懵了,不知道二公子怎么突然会?提起?这个来:“老奴伺候夫人,管理?庶务是本?分工作,算不得什?么。”
燕今宵接着道:“之前我在街上胡乱溜达的时候,看见明春胡同有一套三进三出的院子,就挺好?的呢,管家你觉得怎样?”
管家面上一懵,抬起?头?来,就见平素万事不管的混账公子哥眉眼倏然犀利冷厉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瞳幽深难测,心里顿时慌了。
燕今宵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若是心中没鬼的人听?来,肯定一头?雾水,最多将其表面意思理?解了,肯定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千恩万谢。
但这管家心头?有鬼,又见燕今宵平时混账,还没见过几回他这么镇定阴森的表情,只以为?自?己真的暴露了,顿时膝盖一软,嘴角都忍不住跟着哆嗦。
燕今宵眸色深深地睨着他试探:“之前有人见你带了个姑娘去看这宅子,那姑娘就是你女儿?”
孟清音发现?了端倪,沉下了脸色。“管家,你做了什?么?”
管家垂眸否认道:“老奴什?么都没做。”
燕今宵笑了,他现?在可以断定,骆文琢说?的都是真的了:“靖国公府寿宴那日,管家带人在街上找着我了,非要让我去靖国公府送礼,他说?是嫂嫂特意交代的。”
孟清音脸色顿时白了。
孟清音生来心思剔透,许多事情不需要说?得多清楚她就能听?明白,眼下已经从这些只言片语里揣摩出了,当日燕今宵在靖国公府里受难,竟是自?己的管家从中作了手脚。
管家不傻,也从两位主子的脸色中判断出,他们已经证据确凿,顿时也没了辩驳的心思了。颓然跪在地上,不再给?自?己辩驳。
“老奴,一时糊涂。可老奴不是有心的,老奴是真没想到,让二公子去送一趟礼,竟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他跪在地上,颤巍巍地道:“后来老奴问了阿女,阿女说?,她喜欢上了一个小公子,那公子诱着她,说?要带她去靖国公府见世面,又没有合适的身份给?她,便让她扮作随行的丫鬟混了进去。之后她就听?了那公子的怂恿,说?是跟你有一点小小的过节,所以想要让你出点丑。阿女为?了讨那公子欢心,这才一时犯了糊涂。”
燕今宵打断他:“那人是谁?”
管家道:“阿女她也不知道,自?那之后,那位公子给?了她一张千两的银票,告诉她这件事捅大了,不能善了了,要她好?生避风头?后,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了。”
管家深觉有愧,他确实不是有心想害本?家的,只是这事儿后来发生了,心里的本?能想要护着自?己的女儿,这才闭嘴不说?了。
他跪在地上,求饶:“阿女还小,她也是被?人骗的,她不是存心想要害二公子的,二公子若是有气,就怪到老奴一人头?上,求二公子不要怪阿女。”
燕今宵目光沉沉地盯着这个老东西,狠狠地攥了攥手心,他想,嫂嫂对他这些年终究是照顾着的,就算给?嫂嫂,和孟氏本?家几分薄面,今天他也没法对这老东西下手了。
深深吸一口气,燕今宵道:“嫂嫂,我走了。给?管家闺女添妆的事,嫂嫂自?行处理?吧。”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府门。
——
南城城门已开,新上任的两位禁军左右卫,今日就要带着一队五十人的小队出发,前往三百里外的望春山皇家猎场帮忙。
城门已开。
底下的人整装待发。
徐连策正站在墙头?往下看,他身量修长笔直,裹在正二品总督的黑色锦衣里,显得肃冷凛威。
城门口整装待发的五十人小队,打头?的两个左右卫玄色锦衣上绣了泛银暗云纹,骑着马,配着兵刃,徐连策一眼就认出了燕今宵。
雁翎刀挂在右侧,边上还挂了个小福袋,他猜那里头?装着自?己给?他的枪头?。
这小子坐在马背上,后脊梁挺得笔直,脑袋上扣着禁军的头?盔,目视前方?,半点没有抬头?的意思。
徐连策想,但凡这小子有那么点点的心思抬一下头?,就能看见自?己了。
可是老半天了,他也不肯抬头?。
徐连策磨牙,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扳指。
他有点怀疑云敬之前说?的那些话了。
什?么见鬼的我辜负了他?
这小子他有心吗?
这一去猎场,估计得个把月回不来,他要是真的新欢自?己,那这么长时间见不着面,他不会?想念自?己吗?
可他却?不肯抬头?看我。
也不想跟我说?话。
要不是他扣着放行权,估计这小子早就带队跑了吧。
徐连策啧了一声?,算了,我不跟你个小流氓较真,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就去就山吧。
于是,装得极其高冷的徐大总督,施施然地下了城楼,优哉游哉地走向禁军队伍。
察觉到来人越走越近,燕今宵硬邦邦地先开口道:“徐总督,文书都看过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吗?”
徐总督,这生分的,啧。
脸绷紧,声?音绷紧,身体也绷紧,整个就是在僵硬状态,死活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徐连策目光平静地扫着他。
小崽子道行没修炼到家,察觉到自?己在看他,他就下意识地去拉领子,要是没这举动自?己还发现?不了,小崽子竟然还穿着他的那件中衣呢。
顿时,不知怎么的,徐连策感觉心情又好?了,心里那恶劣的心思又涌了上来,张口就想说?,“小流氓,我衣服呢?不是说?好?要还回来的么,怎么不还了?”
话到嘴边,生生改了口,他抬手拍了拍马头?,对马上的人说?:“猎场凶险,凶兽众多,注意安全。”
算了,小子脸皮薄,别一出还没生气完,再添一新仇。
徐连策说?完这话,闪到一边,开城门放行。
燕今宵:“……”
燕今宵绷紧了身体,本?以为?徐连策还会?像往常一样贱兮兮地调戏他,他都绷紧了身体寻思等着接他的嘲笑和揶揄,没想到临了,竟然就听?他几个轻飘飘的公事公办的言语,顿时有些愣神,不由得转过目光。
徐连策:“……”
燕今宵:“……”
气氛一时有点诡异。
燕今宵先反应过来,惊觉自?己刚刚那心思简直就是在跪着找虐,顿时觉得拉不下脸了,绷得几乎要僵了的脸垮了下来,咬着牙道了一句:“谢徐总督吉言!”夹了一下马腹,快速地跑走了。
徐连策一脸懵,心情很忐忑,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苏稽跟在他身后,朝徐连策匆匆拱了拱手后,跟着跑了。
一小队人齐齐远走之后,徐连策这才上了城楼,站得高,看得远,他还能看到即将消失的小队人马的尘烟。
便就这时,有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徐连策身子没动,微微扭过脸来,就见太子已经走了上来,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也在跟随着那队渐行渐远的禁军小队。
禁军队伍里有苏稽,所以太子此番来送行,也不算意料之外,也不算突兀。徐连策例行公事般地行了个礼后,挥手散退不相关的人,只留自?己和云敬,以及太子和他的随从四?个人。
“少年意气,纯良君子,是朵鲜亮花,在别人手里,就算糟践,”太子望着那尘烟,轻飘飘地说?:“插在将军身上,才算天造地设的般配。”
这太子病塌多年,脑子是彻底疯掉了吧,用词这么不讲究的,徐连策假装没注意,挑能听?的回:“那是托了太子的福。”
太子听?得出他的挤兑,也不在意,轻道:“孤有法子替他解除婚约,不过这法子要靠徐将军来实行,风险很大,稍有不慎,代价不小,就不知道徐将军敢不敢为?了他,铤而走险一回。”
徐连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
若是有法子能解了燕今宵身上的婚约,他当然是敢。
眼下身边没有别人,徐连策更?不喜欢拐弯抹角,直言道:“殿下有什?么条件?”
太子还是笑,他常年弱症,不喜阳光,身上的皮肤有一种很诡异的白皙,极近透明,此刻笑起?来,像是蒙上一丝阴森森的鬼气。
“孤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孤以为?这方?面,我们是有共识的,”他叹声?,心情有点愉悦:“你想跟这小流氓断袖分桃,永结同好?,而孤不过是不想让他好?过罢了。只要他不开心了,孤就开心了。”
徐连策:“……”
疯批。
——
燕今宵骑着马在猎场中来回溜达,一只野狐从不远处一闪而过。他抬手比划了一个弯弓搭箭的姿势,自?己给?自?己配音“咻!”一声?,松了手劲,假装自?己猎到了野狐。
猎场上的动物都是人工饲养,定量投放的,都有具体数额和记载,没到正式秋猎,其他人不能随意捕猎。
苏稽在他旁边看着他幼稚得不行的行为?,无动于衷地摸出一把瓜子来磕。
磕了一会?儿,突然问:“燕二,你是不是想跑路?”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想起之前那章落下了什么:我要给高公公加鸡腿。嗯。
分桃:同断袖的意思。可百度。
管家不算坏人,他女儿也不算坏人,都是无心被人利用而已。
另:更新不稳定,对不住各位了。手残又有改文强迫症,实在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