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眼前的人还是阿舒,那燕今宵一定会没?皮没?脸不问自爬到床上去求一起睡,但是现在,这?个人变成?了?徐连策,他就觉得这?很别扭。
这?种别扭,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本也不是什么?文化人,叫他说什么?形容词根本就说不出来?,总之徐连策那句话一开口,燕今宵就想跑路,可?惜他现在跑不了?,他刚刚在城门口闹的那一出算是犯了?罪,要受惩戒的,现在只能乖乖地?呆在这?里,等着上头下罚指令。
徐连策见他还在门口别扭,叹息一声,亲自过来?,将他拖到床边去。
“你睡床,我打地?铺。”徐连策说。
“地?上凉。”
“我行军十年,小崽子,打地?铺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燕今宵恼了?:“别这?么?叫我,我有名?有姓,我是燕今宵。”
徐连策愣了?愣,挑眉看了?他一眼,之前跟他肆无忌惮张口就说“我图你的心”的小混蛋,眼下正一本正经地?瞪着他,唇抿得很紧,一双桃花眼在昏暗里盯着他,再看不到之前水波潋滟的光芒。
徐连策心里很纳罕,燕今宵混是混了?点,但不是个小气的人,就算知道他是徐连策了?,也没?道理一直跟他这?么?闹脾气,不原谅他,还一直冷着脸。
这?小子到底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没?有再去调戏他,点了?点头,“行,燕二公子,睡了?吧,我很困。”
他本来?就因为公事忙得好几日?没?有好眠了?,燕今宵来?闯城门之前,他还差点就在桌上打瞌睡了?,现在又?闹了?这?么?大半宿,他体力透支得很严重,躺倒在地?铺上,眼睛一闭,就直接睡过去了?。
于是这?个暴雨凄冷的深夜,两个人同处一室,一个睡床,一个躺地?,气氛诡异得有点莫名?其妙。
这?份诡异完全来?自燕今宵一个人,徐连策一点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他躺在地?上如鱼得水般睡得舒坦,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燕今宵躺在床上,僵着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但他一直没?有出声说话,一直僵着到了?近乎凌晨雨停了?,他才?小心地?侧过自己的身体,偷偷地?看着地?上睡得正酣的人。
燕今宵一动不动看着,心里想着自己以前初相见时,还将他当做了?秦楼唱戏的小倌,后来?又?将他当做了?徐连策养的男宠又?或者其他。再后来?,他又?因为心中生出了?真诚的妄想,而做了?一系列没?脑子的事情。
他拼命在宅子里跟云敬切磋比武,想要跟“徐连策”一较高下。
他在街头卖艺,努力赚钱,想要替他赎身。
还想过带他私奔。
燕今宵的脑子走马灯般地?闪过这?一段日?子以来?,两人的相处点滴,他歪了?歪脑袋,目光最终落在他的手上。
徐连策睡得很沉,侧身躺着也没?翻动过,右手压在脑袋底下充当了?枕头,左手却肆意地?垂在身上,修长的食指上还套着自己之前为他戴上的玉骨扳指,在这?冷夜里泛着一种孤寂的冷光。
燕今宵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下来?,轻轻凑过来?,说:“地?上凉,你陪我,到床上睡吧,好不好?”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细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哽咽,听得人心都?跟着疼,可?是徐连策没?动,他简直是睡死?过去了?。
燕今宵在黑暗中孤坐良久,就这?么?盯着他看,心里说:我不是故意想这?么?对你的,可?是你想叫我笑,我也笑不出来?。
阿舒,我身上还背着婚约。
燕今宵想着这?些,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他那分明坚毅的轮廓慢慢描摹,尽极大的努力,想要把这?张脸印记在脑海里。
迷糊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闹自己,徐连策嘀咕了?一声别闹,顺势就将人搂进了?怀里。
燕今宵:“……”
这?,算不算最后的狂欢?
终究是情绪战胜了?理智,明知不能这?样,但他还是没?舍得起身,轻轻动了?动,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双手轻轻的,却又?紧紧地?,抱住了?。
——
孙破这?话还真不是吓唬人,他就是存了?心的想要徐连策和燕二倒霉,当然也是为了?给自己那两支冷箭脱罪,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将事件上报了?。
他的说辞是:贼人无通关文牒深夜要硬闯南城门,与守城将士缠斗不修,徐总督射出一箭未成?,而后跃下城墙与贼人继续缠斗,他怕徐总督有闪失,于是在墙头补上两箭。之后才?发现闯城的人是燕二公子。好在徐总督与燕二都?没?事,他有失察之罪,请罚。
可?惜事与愿违,没?能知己知彼,没?能猜对上位者的想法,即使扔了?石头下来?砸人,最终也只能成?为别人往上爬的垫脚石。
雨夜寒凉,天就亮得晚,高公公将消息拦了?下来?,等到辰时早起时,高公公才?一边伺候皇帝更衣,一边将这?事儿轻描淡写地?说了?说:
“二公子这?次不是想逃城,他是知道徐将军任了?八大营总督,特意去找他打架的。两人在夜雨里打了?一场,动静闹得极大,徐将军还受了?伤。”
皇帝长开双手站得笔直,目光偏斜看了?一眼高公公,“像是燕二这?混账能干得出来?的。”
高公公又?道:“燕二说,徐将军是踩着他们燕家的肩头上的位,是个不念师恩,不顾情分的狠人。他说只要他还活着,就要跟徐将军……”
皇帝眸光一闪:“怎样?”
高公公低下眉眼:“势不两立。”
皇帝呵了?一声:“那徐连策什么?反应?”
高公公道:“徐将军已?经把人扣下了?,就等皇上您的处置。”
“徐连策,他倒是铁石心肠,一点不念旧情。”皇帝黄袍加身,气势陡现,张开的双臂卷着袖子背到身后,冷笑道:“如此甚好。”
雕龙画凤的窗棂外?雨声已?停,但这?天色却并未清朗干净,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灰味,不呛人,却叫人呼吸难以舒畅。
皇帝看着这?沉沉云雾,道:“那个叫什么?的指挥使?……”
高公公尽职尽责地?给皇帝细数家珍:“回皇上,那位指挥使名?叫孙破,他的长姐嫁给了?贤王妃的娘家兄弟。”
“贤王的人。”
高公公垂眉搭眼,不应这?话。
皇帝哼了?一声:“这?人敢趁乱给徐连策放冷箭,想来?也不是个安分的主。既然上赶着来?请罪,朕便叫他如愿了?去。让徐连策按军规仗打了?他,再发配去狱所看门去。”
这?人既然跟贤王沾亲带故,那就默认是贤王党,贤王私下里拉拢了?几回徐连策,皇帝心里都?有数。
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孙破既然是贤王党,此番皇帝下了?令,又?让徐连策亲自执行,正是给贤王敲个警钟,自然也是提点他,徐连策效忠的是谁。
高公公心里明镜似的揣测出皇帝的心思,面上却一句不说,含笑附和,着人办事去。
——
处置完了?那孙指挥使,皇帝又?道:“燕二已?经过了?及冠之年了?吧,成?日?里这?样混账,太不像话。”
高公公垂眉给皇帝布菜,不敢回应。
贤王党兵部尚书满门覆灭之后,其他五部三司也跟着风声鹤唳起来?,都?是久居官场的老狐狸,人人都?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里嗅到了?一种“杀鸡儆猴”的味道。
皇帝在这?一片心惊胆寒中,享受到了?身为君王睥睨天下的权势滋味,□□专断地?提拔了?此前一直在兵部被压迫的兵部侍郎,柳祥和为兵部尚书。
刘祥和背后没?人,进了?兵部之后一直被洛尚书压着,官职不上不下,有才?也无处施展,也没?人想要拉拢他,反倒让他成?了?个三不靠的清官,皇帝对他满意得不行。
皇帝为了?将他长久地?固在保皇党上,还在后宫大肆恩宠他的女儿,正是后宫的沈贵妃得罪皇帝失宠之后,捡了?大便宜好生侍寝的那位,一时圣镌正浓,连升了?好几级的柳氏嫔妾,现在已?经位居四妃之一。
如此一来?,兵部和八大营,也就是京都?的半数兵权都?握在皇帝手中。
剪了?贤王的羽翼,就得适当喂他一点鸟食。适当地?提一把燕今宵,就算是同时安抚到燕今宵和贤王党,一举两得。
御人之道,不就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么??
高公公给皇帝盛了?两勺莲子羹端过来?,皇帝细细啜饮,道:“就让燕二去禁军里待着吧,哦对,回头再叫上苏稽,他俩一起去猎场忙活去。”
皇帝将苏稽放出来?后,却一直没?有开口让他回南疆去,苏稽一直暂住东宫,成?日?里也是无所事事地?到处晃悠,把他俩捆在一处,也是很妙的决定了?。
禁军眼下总权握在皇帝手中。
苏稽和燕今宵眼下分站两位皇子,他们本该天生不对盘。把他俩安排到一处,就不怕禁军会被他们谁独占了?去。
谁也占不到便宜,还能让皇帝落个好名?声,皇帝对这?一处置满意得很。
皇帝脑子里琢磨着这?些,汤勺在他手里轻缓地?搅弄着碗中的清汤莲子羹,就像是在以一种俯瞰的姿势玩弄天下般,运筹帷幄。
“朕的天下,朕说了?算。”
——
早朝之后,八大营果然接到了?宫中的旨意。
令燕今宵到禁军营里当值,与苏稽二人各领左右卫一职,掌管禁军要务,即刻去往猎场帮扶猎场布置准备。
孙破有眼无珠,识人不清,杖责六十,调发狱所。
孙破之罚,由徐总督亲自监管执行。
接到圣旨那一刻,孙破的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去了?。被人拖着走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鬼哭狼嚎地?求原谅,但是没?人鸟他——既知今日?,早干嘛去了??
徐连策跟着过去,眼瞅着孙破被打得皮开肉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直到行刑完了?,他才?从怀中掏出早备好的伤药塞进孙破手中,而后公事公办地?将人送去了?狱所。
等徐连策回来?的时候,燕今宵还没?走。
他还站在营房门口,身上还穿着徐连策给他的那身白色中衣,——嚣张如燕今宵,刚刚就是穿着这?一身衣衫,算是衣冠不整地?跪在地?上接旨的,不过没?人会在这?个关头计较他穿什么?。
他真的任职当差了?呢!
虽不算是他梦寐以求,但好歹也算是入了?军,从了?武。算是迈出了?一步理想的脚印。按理说,他就应该高兴的。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高兴。
他站在营房门口,看着身穿二品总督官服的徐连策朝他慢慢走过来?,就觉得他那一张明媚笑脸像个想要骗吃小孩的大尾巴狼。
“恭喜你啊,小……燕二公子。”徐连策笑眯眯地?道贺。
掌心摊开,就是那枚玄铁打造的木仓头:“看,我说了?送你就是送你,没?骗你吧。”
禁军的兵器与八大营领的是一样的,不过禁军有更多选择权,并不一定都?用长缨枪,也有喜欢使刀剑的,这?个可?以自行选择。
燕今宵既然喜欢长缨枪,那等他正式入职禁军之后,拥有一把自己的长缨枪就太理所应当了?。
燕今宵半晌没?动,睨着他手掌心里的木仓头半晌,并不激动了?,道:“徐总督料事如神,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这?口气疏离得很,就好像昨晚上俩人没?有窝在一起打地?铺似的。
徐连策一时没?说话,就这?么?清清淡淡地?盯着眼前人,燕今宵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只道:“我去找苏稽,明日?就去任职了?。”
他垂下眼,手快速地?将他掌心里的枪头拿捏过来?,徐连策下意识地?收拢掌心:“等打成?型了?再给……”
燕今宵道:“不用,我自己找人弄就行。”
他把木仓头攥紧在手心,抬脚就走,侧过身走过去的时候,又?说一句:“衣服我晚些时候再给你送回去。”
正巧这?时候云敬从外?头进来?了?,见燕今宵来?去匆匆的样子,十分的茫然,呆呆地?看着往日?的燕小流氓以一种坚持可?以称作旋风的速度跑出去,
再转眸看向?自己的主子,十分的疑惑:“爷,你没?把这?位小祖宗哄好?”
徐连策磨牙,攥了?攥手指上的玉扳指,道:“谁知道这?小崽子抽的哪门子风,搞得好像老子辜负了?他似的。”
他油兵痞子一个,其实就没?哄过人,好不容易拿出全部的耐心来?哄个人,没?成?想还越哄越糟糕。
徐连策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正也恼火呢,就像是有一百只无头苍蝇在脑子里乱转,愣是找不到出路似的,突然听见云敬以一种神奇的目光看着他,欲言又?止。
徐连策看他。
云敬也看他。
吞了?吞口水,道:“爷,您还真辜负了?他。”
徐连策:“……嗯?”
云敬壮着胆子,一口气把话说完:“您老不仅辜负了?他,还送了?个媳妇儿给他。”
徐连策:“……”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