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突然一声招呼不打,连夜骑马跑路,皇帝十分震怒,十万火急将徐连策召进宫来,命其即刻启程,将叛逆逃跑的太子追回来。
徐连策原本打算去安平侯府见见燕今宵的计划被耽搁,他只能当即领命而去,带着皇帝拨下的一队人马连夜出城,策马南境。
一面狂奔,一面脑子却不停地想。
皇帝只有两个儿子。
贤王是皇家长子,又是宠妃所出,他长袖善舞,在京中暗盘操作多年,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杂。——但他输在没有兵权在手。
而太子天生体弱,一直窝在东宫当隐形人,并未在朝中结党营私,但人家是先皇后所出的,名正言顺的储君,又有手握大梁一半兵马的南疆大帅舅舅稳稳地给他当靠山,一时半会儿,谁也动弹他不得。
大梁上下皆有共识:太子虽弱,但贤王想上位,却也只有熬死太子一条路。
所以徐连策想不明白,一个都要死了的人上人,突然跑路是个什么意思。好好的呆在京城,混吃等死不是挺好的?
难道这病弱的太子其实一直都是装的?
太子其实就是个颇有野心,又韬光养晦,心思深沉的狼?
而眼下,这匹有野心的狼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所以才会连夜奔逃去往南境,打算起兵造反?
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太蠢了!
他可是太子诶,大梁名正言顺的储君,他若身体无恙,那将来继承国本不是理所当然的?就像贤王认为熬死他就能上位一样,他只需继续韬光养晦熬死皇帝不就行了?
何须闹上这么一出?
脑子里装了屎吗?
所以徐连策想,可能不是这个原因。
但到底是为什么,却没人能给徐连策这个答案。
于是眼下,徐连策只能奉皇命南下追人。
没想到的是,一行人还没追到南境,就在半路上遇到了被人遣送回返的太子殿下。
两方于狭路相逢,徐连策遥遥看见对方两人共乘一骑颇为吃力缓缓而来。徐连策认出前面被人扶着,眼睛紧闭显然已经昏过去了的苍白少年正是当朝太子时,顿时吓得魂都要掉出来了。
“太子殿下!”
徐连策立即打马狂奔过去,一个利落的飞身直冲太子而去,将太子抢在手中抱下马背。而方才一直支撑着太子坐着的年轻男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徐连策立刻认出来,这个浑身是血,疲惫不堪的青年人正是南境苏大帅的独子,苏稽。
看来,这脑子突然抽风了的太子殿下,果真是跑往南疆去找苏大帅去了。
好在苏大帅却是个清醒冷静的,直接命独子将太子给送回来了。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送太子归来竟就你一人单枪匹马?”
“还能为何?半路遭了追杀呗,随行的人都死光了。”
苏稽说得轻描淡写,气息喘得深沉,可见这一路厮杀要了他半条命。
徐连策一时不语,站在苏稽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眼前这情况,他是没法放苏稽走的,可他也知道,苏稽跟着他回京,少不了一顿牢狱之灾。
严重的话,南境……危矣。
苏稽却好似早都想好了这些后果似的,十分坦然地抬起了两只胳膊:“徐将军,求你行行好,找两个人架着我走,若是有条件,给我找一辆囚车把我装进去也行的,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走动了。”
徐连策轻笑道:“囚车是给有罪的人坐的,你既送太子平安归来,是有功还是有罪,那得皇上论定之后才算,徐某自作主张算什么。”
徐连策没有给苏稽安排什么囚车,倒是就近找了徐家商号,要来了两辆马车,一辆给昏迷的太子,一辆则让苏稽好生地睡上了几日。
醒来之后,苏稽第一句话就是问太子身体安否。
徐连策答,“已经找大夫看过,性命无忧,但不知为何,一直醒不过来。”
苏稽听了,惨笑一声:“无妨,等他回京见了圣驾之后就能醒过来了,不过这时间,可一定要赶在四月初一前,不然……他就死定了。”
徐连策道:“为何?”
苏稽笑了笑:“徐将军没有听说过吗?太子殿下生来体弱,他需每月初一服下一颗巫药来续命。”
徐连策心中一动:“我听说,天子后宫里有一位来自南疆的圣女宫妃。”
苏稽点头,嘴角清浅地翘了一下:“皇上为了给他续命,还将南疆圣女迎做宫妃。咱们这位天子对太子殿下的父子情深,简直可以感天动地了呢。”
徐连策默然看着他,没有说话,既然续命巫药在宫中,那么太子此番出逃,若是没有被他们找到送回,他不是死定了?
也就是说,太子并不是觉得时机成熟想要谋反,而是想寻死?
徐连策一时无语,只是怜悯地看着苏稽。
太子自己横竖活不长久了,却要连累苏大帅一家。
苏稽倒是不在乎,默然了一会儿,眸光沉肃地望着徐连策:“太子是个可怜人,徐将军将来若是方便,能不能照拂一二?”
徐连策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应他这话。
他只是一介武夫,他只想追随燕帅在边境保家卫国,守卫疆土,护一方百姓安宁,至于朝堂上的这些明争暗斗,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也没想要投靠任何人,帮扶任何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谁当皇帝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只希望那些人能在角斗之时手下留情,不要祸害到无辜老百姓,也就行了。
这个无辜老百姓,自也包括无官一身轻,只空有“安平侯府嫡次子”身份的纨绔流氓燕今宵。
苏稽默了一会儿,很快就爽朗地笑了起来:“不管怎样,徐将军,苏家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若有需要,苏家上下,必为你赴汤蹈火。”
——
一行人进了京,苏稽果然立即就被等在城门口的刑部用囚车押走了,而太子也被直接送入东宫,听说在东宫一直昏睡不醒,直到皇帝亲临过后才醒来。
徐连策留了心,注意到皇帝亲临那日,正是四月初一。
不管怎样,太子醒了,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最初模样,只要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能皆大欢喜。
徐连策任务完成,没有再在太子事件上多费神,一门心思地想去安平侯府看看那没心没肺的小流氓。
徐连策刚刚带着厚礼到安平侯府,大管家一直笑脸相迎的情绪瞬间垮下来,瞧那表情,恨不得直接跪到地上,求徐连策救命。
“那日,老奴确实是从贵府接走了二少爷,但是二少爷只是跟着老奴回来了几日,就又跑了。大夫人为了这事儿气得已经卧床几日了。”
徐连策阴沉地盯着眼前不知所措战战兢兢的老人,冷声问:“为何没有派人去找,为何没有派人通知我?”
老管家丧道:“夫人卧床之后,老奴是有着人到贵府寻将军的,只是将军并不在府上,所以……”
“徐兄稍安勿躁,本王知道那小子在哪里。”
徐连策转眸看过去,就见贤王一脸春风得意地走了过来。
到了望月河畔才发现,贤王并不只请他一人,雅间里早就坐了好些个官场同僚,见了他都纷纷站起来阿谀问好。
近些日子徐连策在京中,借了皇帝特招伴架的东风混得风生水起,又千里奔袭接回太子殿下立了一功——太子出逃一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广为人知,甚至还被勒令瞒下来,不许议论,但在京中这个大染缸里哪里有什么绝对的秘密,私底下谁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由此,京中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地察觉到了什么,在达拉善一刃血千里的杀神小将军,日后定非池中物,定是要在皇帝面前出人头地的人物,一个个对他谄媚热络得不行。
徐连策一一回应,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奈何众人眼睛好像都瞎了,自动忽略了他的疏离态度,一个个表现得好像与他八百年知交似的亲近。
酒过三巡之后,贤王这才凭栏下望,招呼徐连策:“徐兄,你过来看看,那是谁?”
徐连策见他神色猥琐,眸光阴冷,心念一动,走过去,瞬间瞪圆了眼睛。
却见那望月楼对面,有一个江湖卖艺摊,燕今宵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躺在地上,胸口处正压着一块大石头。
站在他面前的另一个短打武夫正高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宵爷今日不打家劫舍改行卖艺胸口碎大石咯!正宗的胸口碎大石!不是真石不要钱!”
徐连策的目光从燕今宵身上移开,落到摊位后面的石墙上挂着的一条硕大横幅上,只见那横幅上洋洋洒洒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
“卖艺赚钱,跟徐连策抢男人!”
贤王失笑道:“徐兄,这小子如此不着调,你们之间,是不是生了什么误会?”
徐连策也笑了,转过脸来对上贤王,轻轻缓缓地道:“我家今宵不成器,让贤王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