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燕今宵都拖着云敬在演武场上缠斗不休。
他打架上瘾,一门心思想要云敬吃苦头。
云敬的功夫都是徐连策教的,又是狼窝出身,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行伍兵痞,竟也被这混小子缠斗得筋疲力尽,叫苦连天。
真是低看了这个小流氓。
而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虎父无犬子。
纵是从小被困京都,成了个没人管教的纨绔子弟,那骨子里流淌的,却仍是那立在天地之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燕帅骨血。
打架招式虽还未成气候,但那骨子里的凶狠韧劲却如血液般长在了身体里,拔除不去。
徐连策在一旁闲看着,偶尔会出言指点一下招式,燕今宵沉浸其中,竟也没将“阿舒竟然懂武功招式,还能指点他”这等稀奇事放在心上。
之后几日,徐连策总是早出晚归。
其实他本也不愿意出门的,只想待在这小院里,看小流氓跟云敬打架来消磨时光,等着皇帝将那达拉善来的和亲郡主安置了,他就算功德圆满,重回苍云郡去。
可是那皇帝却一点不急,更仿佛是忘了那达拉善的郡主一般,不闻不问,哪怕朝中有大臣上折子追问,皇帝也只当没看见一样,一律不回。就连燕今宵的婚事他也闭口不谈,哪怕知道外头贤王还在为这件事东奔西走他也视而不见。
燕今宵的婚事与徐连策无关,处置不处置都不影响徐连策,但是皇帝扣着达拉善的和亲郡主不处理,徐连策就不好再提回城之事。
皇帝好似突然修身养性起来了,除了日常批奏文书之外,就喜欢召唤徐连策陪侍左右,聊聊天下格局,聊聊工部最近新赶工的一批铁器。
前段时间,江南有一薛姓富商跑商时,在西北大荒山处发现了一处野铁矿,无偿上报了朝廷,朝廷派人去开采,当真开采出一些韧劲极好的铁样带回来,眼下正是拿着这些野铁锻造阶段,成品还没出来,但徐连策对兵刃了如指掌,光是看这些原始材料,就知道这些东西非凡品。
皇帝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这些半成品,感慨地说:“我大梁战力虽强,但靠的却是人多势众,论起铁甲兵力,乃至彪马战骑,都不如境外蛮夷,但若是西北大荒山的铁料被大批量开采成功,将来铸成神兵利器,那我大梁的战力,必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徐连策跪下来恭贺天子,福泽万民。
皇帝很兴奋,微微躬身,双手覆在他抱拳的手背上,苍老的眼睛里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绝对权威:“若是铁甲军能建起,届时朕便将之交给你掌管,可好?”
徐连策没有推拒,只说一切听凭皇上旨意。
出了宫门,徐连策回头仰望这巍峨宫墙,心道或许有一件事他之前想错了——皇上也许并不是想兔死狗烹,再令人取而代之,而是想要另外建个窝,给自己再加一道屏障罢了。
若是如此,当皆大欢喜。
如此一想,徐连策就连回家时的步子,迈得也比往常轻快了些,到家之后,也顾不得先到后院去看看情况,人先进了暖阁,抽纸打算给燕帅写信。
纸张铺好,提笔落墨,本想将近日发生的事情简略写上,但言至纸间,最终也只化作了四个字:
“一切安好。”
笔锋落墨,收完最后一笔,徐连策总算松了重重的一口气,从苍云郡回来之后的这么多日子,他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重担压在他身上,摸不着看不见却格外沉重,要他必须时刻提高警惕,仿佛呼吸错了一口气,就会死无葬身之似的。而今这一切好像都好了,仿佛之前被迷雾蒙住了的花儿总算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叫人看了心生愉悦。
写好之后,用蜡油封了口,着人送往苍云郡。——倘若他能预料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想这封信,他有可能不会寄出去。只可惜等他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时,信早已经送出去多日了。
而眼下,徐连策正心无负担地背着双手溜溜达达地来到了后院。却不见那小流氓,只瞧见了云敬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啃桃子,手里还拿了册话本在看。
也不知是因为看不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云敬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却尽是迷茫的神色。
徐连策问道:“小流氓呢?”
云敬眼睛不离话本,随口道:“啊,燕二公子被嫂夫人带回去了。”
徐连策这才想起来,这小混蛋之前是因为跟他嫂子吵架离家出走的,走了这么多日不肯服软,到底是嫂子有担当又有气度,不与他计较,着人将他带回去了。
徐连策啧了一声,心道这样也好,横竖他也确实不该管束那小流氓太多。
他离开苍云郡时,燕帅是有嘱咐他多看管一下这个混不吝,但前提当然是这小混蛋在外惹麻烦的时候多管教他一下而已,现在人家好好的,老老实实地跟着嫂夫人回家去了,他便再没什么理由指手画脚的了,是不是?
如此一想,徐连策也就释然了,心宽体胖地回了寝房,洗浴洗漱换衣睡觉。
隔日一早,安平侯府大管家就亲自上门送来了厚礼,表明是家中大夫人特意答谢徐将军,这些日子照顾燕二公子的心意。
燕帅是他的上峰,燕绪之又是他的知交好友,嫂夫人守宅在家,徐连策从苍云郡回来隔日就去拜访过,只不过碍于安平侯府家中没有男主人,他不便多留,只匆匆上门,站在院中与她潦草寒暄几句便又匆匆出府,之后更是没有再去过。
如今嫂夫人因燕今宵的原因,送厚礼上门,徐连策不好推拒,显得客气生分,于是照单全收。由此也确定了,燕今宵确实是回安平侯府去了。
如此过了几日,徐连策开始觉得无聊起来。
院子里少了那小流氓的肆意调笑,少了他与云敬的切磋打架,院子好似空旷寂寥了许多,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枝头的桃花都谢了,落英满地,竟没有一人来采摘,突然觉得这日子十分没有滋味儿,就连那些重新置办过来的花里胡哨金碧辉煌的摆件看着也碍眼了许多。
也不知道那小流氓回去以后,有没有听嫂夫人的话?他与嫂夫人之间的矛盾解决了吗?有没有生闷气?或者在家中闹腾,搅扰嫂夫人安宁?又或者认识到了错误,乖乖地跟嫂夫人认错?
然后又愤愤腹诽,这小流氓太没良心了,回去这么久了,竟也不回来看看我?
那张贱嘴成日不着调地撩他个没完,甚至还说要带他私奔呢。
敢情一句真话都没有,混账得实在彻底。
哦,还有,他之前太忙了,好久没看小流氓跟云敬耍剑了,他扭头去问云敬,“那小流氓可找到合适自己的兵器了吗?”
云敬摇头,“我被他追着打得可惨了,哪里还能注意这些?”
于是徐连策又想,应该将他找回来,再看一看他适合什么,毕竟因材施教才是最好的。
还有,自己诓了他这么久的假身份,最不济也要跟他解释一下吧,否则自己岂不是太不厚道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如乱麻一样在徐连策脑子里闹腾了好些天,徐连策终于绷不住了,打算去安平侯府拜访一下。
只是没想到,徐连策还没行往安平侯府,却先被皇帝十万火急地招进了宫。
一直窝在东宫当隐形人的病弱太子殿下,
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