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以为,又眠在花街柳巷,丢进鱼锅炖了都不知道烫的燕今宵,已经跳进了孟清河的家里。
孟清河是他嫂嫂的娘家弟弟。两人打小关系就不错,两家结亲之后,算得亲上加亲,平日往来繁多。燕今宵自跟嫂子闹了不愉快离家出走之后,日常无处可去就会来占孟清河的床。
孟家百年书香世家,祖上多有登科进士,在朝为官者众,奈何到了孟清河老爹这一代分家之后,孟老爹这一支子嗣只剩他与姐姐两人。
孟老爷特别希望孟清河能有出息,从小便抓着他学习。为了给他创造一个清静的学习环境,特意给他专门备置了一个别院,除了洒扫和送饭,日常不许人来打扰。
这就方便了燕今宵,翻窗蹭床两个多月,没人发现。
脚才落地一支毛笔就飞了过来,燕今宵随随便便抬手就给接住了,嘲笑道:“憋不出来就去茅坑蹲着,拿我撒气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呢。”
孟清河正在挑灯夜战,写不出东西,正憋得一脸菜色,闻言更恼火:“你好好的温柔乡不呆,又跑我这儿来作甚?”
燕今宵自顾往那雕花木床走去,蹬掉脚上靴子,人往床上一躺,惬意极了:“你为了备战你那科举,都多久没给我写小曲儿了,我没得小曲儿换钱,得月楼的姑娘们怎么可能肯留我?不睡这里睡哪里?”
燕今宵自打离家出走后,便时常到孟清河这里来当地主,剥削这才华横溢的闷骚公子哥给自己写小曲儿,而后拿到得月楼去卖钱,本是个穷酸活计,燕今宵却丝毫不觉得,还洋洋得意,孟清河忍不住给他翻白眼,揶揄他道:
“你不是一直说,就凭你这张脸,不要钱,有的是小情人求你留宿的吗?”
听得小情人仨字,燕今宵就笑了,伸手将腰间的那串铜钱摸出来把玩,啧道:“最近勾搭来的这个小情人无情得很,他不肯留我呀,你看我衣服都脱了,他愣是给我赶出来了。”
孟清河被噎得翻白眼:“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宵哥,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快点跟我说说,你这位小情人是何方神圣,感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燕今宵笑了,对着一串铜钱描摹那张脸:“我这位小情人,长得特别好看,怎么形容呢……总之就是特别好看,是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看,那双眼睛清眸拓墨,那张嘴唇薄削却诱人,还有那腰,比个姑娘家还细,握在手里手感却怎么说呢……”
那张脸长得分外好看,却又不像花楼楚馆的小倌脂粉气,那腰肢软柔,不盈一握,却又好像十分柔韧劲道……
燕今宵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形容那人外貌也说不出具体,可那张脸却这他脑子里越清晰,越清晰,就越发觉得自己好似被人勾了魂去,心里止不住的悸动。
耳边听得孟清河随口问:“男的?”
“嗯。”
“这谁家小哥哥如此优秀,怎就落到你这流氓手里了,可怜呐。”
孟清河蹲到他跟前坐在鞋凳上,还不忘拿着本策论,——燕今宵这流氓嘴巴贱惯了,孟清河并不将他的话当回事,随口就噎了回去。
燕今宵懒得理会他的调侃,“你继续可怜,我睡了,明儿个我还要去那花朝节,没工夫跟你斗嘴。”
“去做什么?”
“相亲。”
“你都断袖了,相什么亲?”
“我去相个漂亮小公子去,不行吗?横竖皇帝舅舅又没说我一定得相个姑娘回来不是?”
这句话燕今宵说得相当不负责任了,摆明了是要阳奉阴违,非要把皇帝舅舅给他下的圣旨磕出个漏洞来。
孟清河顿时觉得这是个绝世大热闹,凑上来没皮没脸地求他:“好哥哥,你也带我一起去呗!我也想瞧瞧看,哪家漂亮的公子能成你的盘中菜。”
科考将近,孟老爹比孟清河还要紧张,给他下了命令,要他天天都得窝在屋里读书写字备考,院子外头还派了好些侍卫看着他,就是不让他出门。
孟清河快憋出病来了。
“可以,十个小曲词儿做交换。”燕今宵斜他。
“两个!”
“八个!”
“五个!”
“成交。”
孟清河得了允诺,喜不自胜地又回到桌案前,也不急着看书了,跑去翻箱倒柜一番,翻出明天要穿的干净衣衫后,孟清河还是睡不着,他躺在小摇椅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蹭到燕今宵身边去扰他:
“霄哥,明儿个都有谁家姑娘应邀?”
“不知道,可能会有一大堆的吧。”
“比如?”
燕今宵撩起眼皮,斜眼坏笑:“比如,靖国公家的沈微宁小姐?”
孟清河气得跳起来:“燕今宵你个乌龟老狗烂臭虫,要是敢撬我的墙角,我咒你这辈子生不出儿子!”
靖国公家的小嫡孙女,是孟清河心头的白月光,街上偶遇几次之后,他早已发誓过非卿不娶的。他肯窝在这院子里啃书备考在,多半也是为了考出个成绩来,好有那身份去靖国公府提亲。
燕今宵朝他挤出一个欠扁的笑容,“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非得生儿子作甚。”裹着被子自顾睡过去了。
孟清河却被气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一直在心里将燕今宵咒骂了个里外通透,到晨起时反而眼睛发红精神不济了。
再反观燕今宵却神清气爽起床了,不管孟清河任何,自顾去他柜子里翻箱倒柜,一边嫌弃孟清河的衣服清一色的公子长衫装什么良人书生,一边将没滋没味的素净衣裳往身上套。
两人身材相差无几,但孟清河比燕今宵稍微矮了一些,他的衣裳穿在燕今宵身上,好似脚脖子上短了一截,有些滑稽。
燕今宵却不在乎,横竖他平日里恶贯满盈,穿个不合身的衣裳去相亲,才应符合他的孟浪。如此一想,燕今宵美滋滋地拉着孟清河出发了。
——
花朝宴办在秦淮河畔,因为是深受恩宠的沈贵妃主办,大皇子素日又颇有人缘,皇城之内几乎所有皇亲权贵家的公子小姐们都应了邀。
一些比较孟浪的世家子弟早早就来这里插混打屁了,倒是姑娘小姐们只零星来了几个,显然是端着矜持,不好意思来早。
孟清河没看到靖国公家的沈小姐,有些意兴阑珊,燕今宵也不急着出现在人前,便与孟清河两人在一棵歪脖子树底下远远看着。
燕今宵随手揪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昨儿个那只常胜将军本是要送给小侄子的,只是抓到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被骆文琢那厮踩死了。
仇虽然当场就报了,但欠了小侄子的蝈蝈却还是得想法子再抓一只来。
这么想着,燕今宵的思绪就飘远了,想着城中荒野并不多,抓一只战力强的好蝈蝈太难了,上一次抓那一只他足足翻了半个月的草,这一次再抓的话,还是想法子出城去才好。
可惜,出城谈何容易。
便就这时候,靖国公府的小姐车驾到了。
沈家小姐人美心善地位高,名门闺秀中人缘不错,刚下来车,就有不少姑娘们凑过来与她攀交情,几个姑娘家轻声细语地攀谈,谈到兴致处纷纷掩嘴轻笑,很是惹眼。
那些插诨打科的纨绔们纷纷往姑娘们跟前凑去了,孟清河眼瞅着心仪的姑娘被一群王八羔子围得看不着了,难过得快要哭了,脚下愣是一步不动,燕今宵啧了一声,嫌弃地推他一把:“赶紧过去啊。”
孟清河被推了两步,却还是没有走:“不是你要跟人家沈小姐相亲的么?要去也是你去啊……”
孟清河自以为自己是在成全兄弟,自己把自己感动到快哭了:“你快点过去,把沈小姐解救出苦海,以后一定要好好地爱她,护她……”
自我感动的交代还没说话,屁股先挨了燕今宵一脚,直直被他踹进了那人堆,差点就将眼前的沈家小姐抱个满怀。
这一出太过意外,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混不吝的魔王燕今宵踏着老不正经的步子穿过人群走进来,将一把刚采来的野花塞进孟清河手里,又笑嘻嘻对她说:“沈小姐,孟清河来跟您表白来啦!”
沈微宁本是愣住,不明情况的,听着混不吝的魔王说出这般话,顿时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跺脚恼道:“燕今宵,你混蛋!”
燕今宵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就遭了骂,就听旁边一声欠欠的落井下石道:“燕今宵可不就是个混蛋么,昨儿个还宿在温柔乡里,今儿个就迫不及待拉着嫂嫂家的弟弟来这轻薄沈小姐。也不看看你们两人是个什么东西,配不配得上沈小姐。”
燕今宵瞥了眼,竟是那天被他按这巷子里狠揍的骆文琢,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顿时又觉得手痒了。也不挑什么良辰美景了,撸起袖子龇牙笑道:
“孟清河配不配得上另说,反正你是配不上。宵爷我早前就说过,见你一次就要打一次,你这孙子是没记性,今儿个又来找揍了。”
贤王萧驰与徐连策来时,正瞧看见燕今宵将那骆文琢按在地上,将那纨绔公子哥的鼻子都揍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