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时安静。
掌柜的率先打破尴尬,小声道:“我们三东家说了,宵爷若是手上不方便,这顿饭就当是他请了。”
燕今宵磨牙,笑了。
整个席子他吃得惊天动地,都没让那徐将军现身一下,现在他没钱结账了,老头反而跳出来了!
这糙汉子分明是故意来看他笑话的。
他吃谁的嘴短也不能吃他徐连策的,免得他日被他捏了小辫子,自己不好意思反抗。
燕今宵道:“我燕今宵混是混了点,倒也没混到吃霸王餐的地步呢,宵爷不过是今日出门一时匆忙,没带够而已,你这样啊。”
燕今宵敲了敲脑瓜子,一耷眼正瞧见自己身上的祥云玉缎锦,笑了,十分利索地脱了,往掌柜的手里一推:“还差多少,宵爷我就拿这件祥云玉缎锦抵了。”
掌柜的不敢接,一边尬笑推拒,一边偷偷看三东家。
见三东家默认了,掌柜的只得伸手接过。
燕今宵笑嘻嘻地道:“掌柜的,你这菜好吃,下次我还来!”
掌柜的也不晓得回个什么,捧着衣袍憋了半晌,吐出几个字:“宵爷下回再来,记得穿厚点。”
不然到时候没钱结账,想脱衣服抵债都没得。
燕今宵心情好,一点都不介意:“下回我若没钱付酒钱,我就给您老端盘子抵债。”
掌柜的可不敢应:“宵爷折煞小人了。”
目送燕小流氓带着三东家走了,掌柜的忙跑到后院找云敬:“三爷跟那燕小流氓走了,你快跟过去看看,别叫三爷着了他什么道。”
云敬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修好马车,才坐下休息没多久,见了掌柜只想吃东西:“遇到事情不要慌,先来一碗四喜丸子压压惊……”
掌柜的一时无言,甩了袖子就走人。
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怎么能给三爷身边放这么个不靠谱的吃货。
——
一顿饭,吃到燕今宵倾家荡产。
等出了奉天楼,燕今宵身上就剩下一件纯白里衣了。
燕今宵浑不在意,无耻至极地指着自己的身上与徐连策道:“你看我这么穿衣服是不是也好看?”
燕小流氓混不着调,身材倒是极好,没了外衫束缚,这身里衣确实将他那比例分明的身材显露出来。
燕今宵也一直特别满意自己的身材,如此机会,他一点儿都不舍得浪费,浪里浪气得在徐连策面前转了一圈,本是作势调戏一番,却听对方轻声道,“穿这一身也多余,不如全脱了好。”
燕今宵呛了一口,背过身去猛烈咳嗽。
燕今宵又怀疑自己幻听了,睁眼细看眼前人,却见眼前文质彬彬的美公子还是与之前如出一辙的表情,清冷纯粹,清眸拓墨。
燕今宵撇开眼,不太敢与对方对视,奇怪得很,明明是对方在说骚话反将他的军,他却偏偏觉得好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
燕今宵败下阵来:“那不行,街上这么多人呢。”
说完又觉得自己无端怂了实在没面子,不甘心被人反撩了,复又靠近,小声道:“要全脱了也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徐连策又顺当地点头:“好啊。”
燕今宵:“……”
正这时,街上那些巡逻找人的人马又出现了,燕今宵眼睛锃亮地啧了一声:“得,本想这就带你去得月楼的,看样子是去不成了,那你先休息,回头我再找你。”
燕今宵说走就走,穿着一身纯白里衣在街上就开始狂奔起来,那些寻人的贤王府兵后知后觉发现了,喊一声“燕二公子在这里!”齐刷刷追了过去。
街上一时有些混乱,不明事理的行人摊贩小心观望,议论这混小子又惹出什么麻烦了。
云敬端着四喜丸子站到徐连策身后,一边吃一边惊叹:“燕二公子这腿上功夫,比咱们大营里的斥候脚程可快多了!”
徐连策不置可否,眸光追着那几乎落荒而逃般的身影,无声一笑。
一阵马蹄声嘚嘚过来,停在他面前,马背上身穿掐金丝锦袍的男子跳下来,对徐连策含笑道:“徐将军。”
来人正是方才命令巡防营和府兵搜寻燕今宵的贤王,萧驰。
徐连策拱手行礼:“贤王殿下。”
贤王萧驰长了一张宽厚仁慈的脸,笑容和气,没有架子,像个亲和好相与的人。徐连策刚一抱拳行礼,他便赶忙上前来,虚扶他手,要他不要多礼。
徐连策在他的手碰到自己之前,自己先直起了身子。
萧驰笑道:“方才远远就瞧见将军与燕二站在一处,就想着正好过来与你们二人闲话,没想到那混小子见了我就跑,也不晓得我是不是长了一张洪水猛兽的脸,平白把他吓跑了。我若是早知他不待见我,我便不早早出来,煞了你们的闲趣。”
徐连策心道,这位长着一张贤良仁善好人脸的大皇子,说话好听得很,他道:“贤王多虑,燕今宵已经跑远了,贤王再不追,可就要找不见人了。”
徐连策这话赶客的意味甚浓,可惜眼前长袖善舞的人却好似没听出来似的,摆手道:“无妨。这野小子混惯了,在京中上跳下窜仿若游鱼,我即使在他身边盯着,怕也是盯不住的,还不如就让他跑得畅快一些,横竖他也跑不出城去,明儿个也得乖乖地去赴那花朝节。”
花朝宴,徐连策是知道的,皇帝在宫中勒令燕今宵去花朝宴上相亲,他就在偏殿内听见了。
徐连策问道:“为何说,他跑不出城去?”
萧驰道:“这混小子前段日子冒犯了他家长嫂,被长嫂赶出侯府去,这事儿徐将军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了吧。这混小子也不知是生出了什么脾气来,不见悔改,还成日嚷嚷着要出城,想来是觉得这京城已经不够他闹腾了,父皇恐他出城祸害人,已经下旨,不许他出城半步。”
徐连策点点头:“如此。”
萧驰又道:“不说这混小子了,徐将军远道回京一次不易,本王才应好好招待一番,不如……”
徐连策静默地等着他的后话,萧驰顿了顿,才继续道:“不如明日花朝宴,徐将军一同前去热闹一番,可好?”
徐连策从善如流:“好啊。”
萧驰达到目的,没再多说什么,爽朗地告辞,徐连策抱拳恭送贤王上马走人。
云敬在身后将最后一颗四喜丸子吃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道一声后厨厨艺精良,然后道:“爷,这位贤王殿下眼睛挺毒啊,才见面就把您给认出来了。”
徐连策追随燕帅身边时年纪并不大,这些年又都因苍云郡战事吃紧没有回来过,没想到这位大皇子却一眼将他认出来。
徐连策道:“可见来之前,功课做了不少。”
云敬不理解:“他做您的功课做什么?他不是在追那燕二少的吗?又怎么知道会在这里碰上您?”
徐连策一手叉腰,一手下行习惯性地摩挲腰间,却没摸到那三枚铜板串,已经被那小流氓取走了。徐连策笑道:“还能为什么?总不是为了请我吃四喜丸子。”
云敬唇齿留香中,一点儿都不介意被自家三爷揶揄:“三爷,明儿个您真的要去花朝宴吗?不是说那就是一场专门给燕二少准备的相亲宴么?”
徐连策点头:“是给他准备的,也是给我准备的。”
云敬愕然:“怎么?燕二少要跟三爷您相亲?”
徐连策回头,嫌弃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小小年纪,脑子里头怎么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云敬撇撇嘴:“是您的话给我的歧义好么,怎么还怪上我了呢?话说回来,三爷出门打仗,带个姑娘多不方便,娶了姑娘再给丢在城中那就更不道德了。反倒是燕二少好像更好呢,他胆大腿长跑得快,带着一起去打仗才合适。”
徐连策一言难尽地看着云敬,敢情他家爷这辈子只要不退伍,就必得娶个男人一同带到战场上去?
只不过想带走燕今宵,谈何容易。
没听刚刚那贤王说了么,皇帝早就下过令了,禁止燕今宵出城。
表面上是为了不让他出城作妖祸害,实际上呢?
谁知道呢。
云敬看三爷面色沉冷,又懵了:“那爷明儿个不是去相亲,去做什么?”
徐连策道:“看热闹。”
他去看燕二的热闹,别人去看他看燕二的热闹。
只不过,这汴京城里的人心思诡谲,谁看谁的热闹,还不知道呢。
徐连策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以为还能等来其他过来偶遇的什么人,结果没等到,啧了一声,回了奉天楼休息了。
云敬麻溜转身也跟了上来,眼光扫到三爷的腰间,惊到了:“三爷,您的平安符呢?”
平安符就是那三枚串在一起的铜板串,徐家夫人担心三子战场刀剑无眼,刻意请人将祖上传承下来镇宅用的三枚铜板穿成串子,又在上面烙下他的名字,拿到庙里请法师开了光。
上了战场望能护子平安,下了战场还能当做身份鉴证,横行所有九州所有徐家店铺。徐连策佩戴多年,未曾离身过。
有钱人家的平安符,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见云敬询问,徐连策不甚在意,随口道:“送人了。”
云敬呆了呆,想起曾经夫人把这串平安符交给三爷时说过,铜钱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守护他平安的祈愿,要他一定佩戴好了,不能离身。
除非遇到心仪的人,可以送做定情信物。
云敬啧道:“敢情三爷是直接跳过相亲环节,直接下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