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城外闪着一座不动?琉璃山,山脚下还有些半晶化半粗糙的沙子,像是进?化成一半硬生?生?被人?打断。这?里站着两个?人?,黑夜轰轰,潜伏的军队已经人?仰马翻,没有多少活气。
就听见一阵粗糙的呼吸。
“呼——呼——”
像是谁的心脏在胸腔里擂大鼓,轰隆隆如雷鸣。
道无涯浑身一缩,肌肉一鼓,轰然的风将他浑身衣袍胀起,他也随着高?高?一跃,一把长刀迅如闪电雷霆,银光如蛇,盘旋连绵。他招式出?的简单,一招一式都是奔着人?的颅顶和脖颈处,间或几下朝向胸腔,只求一刀毙命。
一种狠烈和果决至极的刀法。
他用的是杀人?和搏命的法术,身上一片薄薄的布甲,无半点防御,求的是以命换命的本?事。
他刀出?的快。
但刀尖所指的人?就像一片被风吹动?的树叶,随风摇动?,衣袖若青冥薄雾,沐春而舞。
那刀身平侧着划过空气,带出?一点点气流——这?一点点气流,鼓动?了前方轻飘脆薄的叶子。
他的刀快,树叶更快。
以至于显出?疲于奔命的力竭,又像是门面上吊着饵食的牲畜,渴慕而死?得不着分?毫。
“铮——”
一粒半化的透明沙粒被气流卷起,正撞上道无涯的刀锋,发出?一声轻响,雪亮的刀刃鼓动?着旋波震到了手心——他松了一瞬,在这?一瞬,刀尖上随风而舞的青色影子忽而停下,借着这?半瞬之机,轻巧一旋身,微微躬身朝前一掌,正按在道无涯大敞的胸膛上,而后淡淡一声:“火。”
蓬勃大火轰然炸起。
火光之剧烈,威势之震撼。
照亮了小半边天空。
火焰熄灭之后,只留原地一块半焦的人?形,隐约能看出?道无涯的半片形貌,他手中长刀一松,颓然跪倒在地,山石崩摧。
他还有一口气。
悬若游丝。
“这?是什么身法。”
他指的是季槐梦那精巧至微的身法。
季槐梦低头回应。
“是法术。”
道无涯短促笑了两声,再说不出?话。
他闭眼等死。
?又听季槐梦问:“你生?辰八字是什么。”
道无涯只一身性命系于旁人?,任打任杀,于是毫不犹豫吐出?时辰,任是剥了皮做傀儡鬼还是抽了筋骨做影子奴,他都认。
大概三息。
风移影动?。
此时这?片半化不化,半琉璃透明半沙粒混合的土地上躺了三个?人?,焦炭般的韩长生?,半焦的道无涯,以及躲在岩石后窥探的恶魔。
韩长生?还有一口余气,只等着季槐梦走后便暴起杀人?,道无涯闭着眼等死,而恶魔正等着两败俱伤,它再出?来捡个?便宜。
恶魔想。
槐梦的心肝是红彤彤、热沸沸的好人?心肠。
这?样的心肠若不伴着三两酒吞吃入腹,实在可惜。
?听见季槐梦要了道无涯生?辰八字之后,只微微一闭眼便不再行动?,而此时,树影一顿,韩长生?暴起奔向季槐梦,利爪寒光凛冽,而另一旁道无涯也握着刀,腾然而起凌头一刀劈下,另一侧恶魔心中大不妙,他恍惚听见虚空之中有谁出?声。
——[驱逐]。
“呼——”
一阵风过。
立在岩石后的变成了周猫,旁边韩长生?被道无涯一刀劈成两段,身躯一摊碧绿盈透的汁液留到地上,道无涯正埋首其中,大口吞咽。随着吞咽,他身躯发生?变化,一些强硬但富有韧性的黑色上皮组织包裹了全身,胸前露骨的烧痕也在慢慢愈合,他屈膝半跪,一手握刀。
他又活了。
吞咽一口,他微微抬头,半露出?一只黄瞳孔黑眼仁的眼睛,斜斜看向旁侧。
他等着季槐梦再次出?手。
然而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不远处季槐梦朝着周猫微微一低头,周猫就受训般的站起来,把着手不说话,冯笃思也跑过来,泪垂大哭,两人?都没意?识到周猫身无一物,把携着往黍下学宫走去。
还是周猫自食其力从地上扒了片布甲裹身,免得伤一念城风化。
清风还没睡。
拿着小凳子坐在学宫门槛上等人?。
学宫里的老师都已经出?去救灾。一念城里的大火被法术驱来的云雨熄灭,焦炭和燃烧的臭气四处弥漫,今夜谁都睡不好觉。
清风遥遥瞧见他们的影子。
兴奋站起来摆手,又一探头看见周猫不知道哪里抽来半片布帘子裹着下半身,人?类千年?的文明进?化在他身上倒着走。
清风臭哄。
“羞羞。”
周猫捂着脸不肯见光。
踏进?小院。
季槐梦停顿一下,周猫以为?他有话要说,毕竟带来这?次无妄之灾,还平添了许多麻烦,新皇不会束手,追踪的鬣狗会闻着血风赶来,他敏感又脆弱的心因为?这?一停顿想了许多,?发现季槐梦遥遥看着远方。
——他在观星?
还是……
一阵漫天大雾从山顶滚来,白茫茫的雾气浓厚的像是纱帐,就连夜色也抵挡不住他们,一些湿润的、黏厚的的东西?从胸腔里钻进?去,黏住人?的肺部。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
王春生?很累很累。
他晚上九点才下班,现在结香社?日报上的广大媒体为?了吸引众多不认字平民?的目光,全部节目都以视频和动?画的形势播出?,动?画是现实世界九十年?代的水墨风,要求25帧的流畅度,丰富多彩的配色和巧妙的故事情节。
——两天一个?。
杀了王春生?都干不出?来,老板压着,他只能工作再工作,每天九点下班,睡一觉,早上六点起。一月二两银子,不用下地干农活算半个?中产阶级。
他凌晨一点的时候被人?摇起来。
说地震了。
他抱着枕头往院子里一趴,困的昏死过去,也不知道哪个?大人?物用了行云布雨之术,城里的火灭了,他又抱着枕头往床上一躺,有事明天说,就算后天砍头也等他睡饱了再说。
他吹了个?鼻哨。
一高?一低。
又困死过去。
周围黏糊糊的,像是被一片潮湿的水汽弥漫,床铺被褥摁下去一个?水汪汪的引子,从头到脚像是粘了白蚁,养的不行。
“叫不叫人?睡觉了!”王春生?猛的跳起来,他还没睁眼就一声怒喝,喝声传出?二里,层层叠叠飘荡。
“觉觉觉觉——”
呼——带着腥气的幽冷拂面,他打了一个?冷颤,抬眼一看周围是百丈高?的漆黑山洞,常年?不见光,壁上蔓生?着暗绿色青苔,远处不知道是风声还是水声,连连不断像是女?子的哭声。
“王春生?——”
细若游丝般的哭咽越发明显,声声逼近他的耳膜。
“王春生?——”
像是蛇鳞在地上攀爬,甲片刮擦声一道道划着他的神经。
“我是栒状山山神,观你为?人?勤勉,又有敦正风气,特来梦间与你相会。”
“呼——”
凉凉的信子刮上他后颈。
音色极美。
就是叫空空的巢洞带着凉慎慎。
王春生?是个?现代人?,什么魔物娘猫女?狐妖之类的黄色废料在他脑子里滚了不知道几回,还常开些胆子大鬼怪放产假之类的玩笑话——梦中神女?,洛神托梦,这?不是美妙的很吗。
但是——
他环顾四周,这?里哪像是神妃仙子的住所,活脱脱一个?西?游记里吃人?扒皮的妖怪之处,他颤颤开口:“您既然是山神,为?什么住在洞穴里啊。”
耳后传来声音。
“山神不住山里,又要去哪?”
一张细腻美丽的面孔落在肩上,一双妙目微微含情,化的人?心肠如水,忍不住随她流去。
王春生?心动?了一瞬。
他忍不住朝后侧头。
?看见这?张美人?面孔之后,是一道长长覆鳞盖甲的身躯,幽绿暗光,周身生?着四道爪子,铁爪银钩般扣在岩壁上,入石三分?,绵长的尾巴卷在石梁之上,缠缠绕绕。
大好美人?,竟然只有一个?头颅。
王春生?眼球一翻。
晕了过去。
栒状山山神垂眸,含情脉脉看着地上的王春生?,祂修长的身体往下一探,美丽的面庞以嘴为?点划向两颊,裂开一张血色巨口,轻轻一合就将王春生?的脑袋含了进?去,接着一阵吞咽。悉悉索索,半截肩膀也进?去。
这?就是与神人?命中相会。
共赴巫山云雨。
一念城的民?俗故事里多的是这?样的传奇艳本?,若是哪天床铺上的人?尸体凉了,又找不出?缘由,便说他是叫神人?接去,去天上享福了。
**
栒状山山神是被山脚下异动?惊醒的。山脉泥土不断流失,在这?一片混乱和惊呼中,祂闻到了极其香甜的血肉,那种醇香的气味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是熟透了的甘甜和清香,是荡人?魂魄的美味,勾着祂的灵魂往山下跑。
这?些浓雾是祂的身躯——是祂在人?间界的表象。
大雾弥漫之下,一群群睡梦中的人?被拉入梦境,与祂栒状山山神相会。
层层雾气席卷南下,直到最南边的黍下学宫。
云层涌动?。
【找到了。】
简陋的砖石小院里站着个?青袍学子,青衣虽然风流,但叫祂魂不守舍的?是骨肉里的盈盈香气。
真美味啊。
云层下涌。
如细密的流动?着的瀑布,朝着季槐梦奔流而去。
在飘渺的云雾中。
?不料季槐梦早已准备妥当,他运转《七星定位》神念立于虚空之中。
一声不为?人?听见的【驱逐】去惊雷乍起,震得栒状山山神灵魂出?窍,云雾松散一阵,接着如抽丝剥茧般慢慢消去。
【你是谁。】
【不可能。】
只留下两句,栒状山山神消失。
此时距离大春祭还有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