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栒状山山神?来过,不知道带走多少?灵魂,只?留一具具空空荡荡的尸体?摆在床榻上。亲人过来碰碰肩膀,摸到凉意,一声悲哭,想这些人是?受到地震的惊厥吓死过去,又觉得是?命数到了。
一双眼睛。
泪水刚从眼角流到腮边,感情就消了,游魂骷髅站起来,扒了早晨凉在锅里的稀饭,扛着锄头?去田间锄地。
倒是?结香社?论坛上热闹的很,纷纷讨论昨天晚上有没有人遇鬼,王春生顶着残破的灵魂和劳累的身体?上论坛,把自己昨夜梦见的栒状山山神?一一叙说出来,细看他灵魂,肩颈以上空了一大半,人也飘飘零零,没有三两重。
【原来这么多人遇到了吗。】
【特别像86版西游记里面的蛇精,就是?人头?蛇身子那个,我小时候还想这导演也太缺乏想象力了,没想到这不是?戏说而是?写实。】
【死了好?多人……尸体?都臭了,早上一一群群放在板车上往外拉。】
【栒状山山神?怎么没的?】
【那片云雾停在黍下学宫上了,听说啊,我听说是?被季槐梦击退的。】
【这就是?劳模救世主吗,爱了,上半夜平息地震下半夜击退山神?。】
【不说了,我已经把季槐梦高清大图全身手绘出来贴在墙上了,我去上香。】
【我要搬家去黍下学宫了。】
【晚了,黍下学宫附近的出租屋已经全部出售,楼上要不要来合租,我住主卧,你睡次卧。】
【这就是?民?生多哀的古代,哎。】
【希望消停一会儿。】
吉羽放下手里的灵神?玉石,心里同样祈祷——希望消停,希望平安,希望家里圆满,却?又听到门外一阵鸡飞狗跳的乱生,好?像有谁闯了进来,溅飞满地灰砾。原来是?隔壁韩大叔跑进来,手里拿着榜文:“大春祭开始了,要选人了,老吉,你挑好?没有。”
挑好?。
挑什么好??
又听见父亲低声一应:“选了,今天就带着去烙印。”
吉羽一个弹跳从床上蹦起来,他在黍下学宫做工,又加入一剑封疆的工会,赚钱颇多,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急急忙推开门往院子里闯,问:“选什么,印什么?”
却?看院子里站着父亲,高悍一个人,手里捉小鸡似的拿着大哥家七岁的小女孩,他侄女瞪着眼,一声不吭,像是?要掉泪又半含不含,一片雾蒙蒙,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吉羽也不知道,于是?问:“爹,你要带囡囡出去买糖?”
爹含糊应一声呢:“嗯,跟你无?关,你进屋去。”
吉羽心里不好?,一把夺过囡囡,笑到:“我今天要带囡囡出去玩,您别跟我抢啊。我跟我大侄女亲近亲近。”他侄女的小指头?按在他手背上,印下一个圆圆的坑。
有些话是?不能直说的。比如非洲发生□□,一家之主就要带着小孩出去打猎,晚上回来的时候带回肉来,却?说跟着打猎的小孩死了,剩下的家人就围在饭桌上一起祈祷,吃肉,谁都不说,但谁心里都明白。藏着,掖着,闷死在心里。
他爹也是?,咬着牙,腮帮子颤得发疼,蒲扇般的大手往这一扇就要拿走囡囡,但是?吉羽不让啊,他想着系统发布的大春祭任务,想到任务介绍里面的十?五取一,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也很卑劣,他就想活着,也想让自己家人活着,眼睛里半带恳求,半哀声:“爹,我们?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
把腰间的银袋子往前一甩,说要买命。
“糊涂!”
韩大叔就在旁白看着呢,他们?家又不是?官身,这种逃避和用钱买免劳役不一样,是?祭祀地母娘娘的十?二年一大祭,这十?二年,他们?吃地母娘娘的肉,喝地母娘娘的血,住在地母娘娘身上,今天舍不得这一点血,明天全家叫人卷着铺盖扔出城外,叫豺狼野兽吞吃入腹。
他爹一掌打得吉羽天灵盖冒星星,又一掌掰开吉羽的手,把小侄女夺了过去,小侄女也不会哭,就一声声喊着叔叔,喊得吉羽泪都要掉下来,他往地上一爬就去拽他爹的裤子,又被蹬开,撞翻了门口的篱笆,混着土抹着泪,他哭不出声,喉头?顶着嗓子眼,撞的他胸膛一下又一下。
嘴唇抖动个不停。
他的胸腔被撕裂了。
**
坊里的告示牌上贴着榜文,新皇下命令,要为大春祭准备祭品,按照往常的管理十?五取一,不从者逐出一念城自生自灭。一群群人围在下面看,有好?些没上结香社?论坛的穿越者,茫茫然被父母领着去了官府,拿出一方大印摁在眉心,如此等一月后,就送上祭台供地母娘娘享用。
到了晚上。
这件彻底发酵。
被彻底科普了十?二年一次大春祭由来的穿越者众人明白,再有一个月他们?就小命呜呼。
凭什么!
凭什么要拜神?!
凭什么要献祭!
凭什么要他们?说死就死!
【我们?要发动舆论的力量,我们?要团结日报上的大v为这件事发声,我们?向民?众宣传这件事的不义和荒诞,我们?要改变!】
【悲观。我只?说一句,栒状山原本?多金银和玉石,土质贫瘠岩石众多,一点都不适合种地。是?十?二年一次的大春祭,向地母娘娘献祭求来的丰沃土地,养活了一百五十?万人。】
【我准备逃跑,我觉得这个世界改不了了,它是?一辆正在向深渊坠|落的火车。】
当天夜里就有很多人结伴,收拾好?金银细软,背上行囊。
夜里一念城关了大门,乌漆麻黑一片,一群群人匍匐着身子往前进,在地上拱啊拱,像是?穿越火线一样越过前面的荒地,据说城西门有个地洞,叫野兽钻出来的还没填上。
他们?没看到,穿着官袍束着冠冕的礼部官员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只?玉色笛子横在唇边,一只?手按在孔窍上,声音凄凄,幽幽咽咽。
音乐具有伟大而神?奇的力量,它能教?化人心,让人明白美德,让暴躁倔傲的人变得乖顺。
美妙的音符在空中飘荡,缓缓落入逃难者的耳中,一群人恍恍惚惚,双眼朦胧的站起来,接着排成队。他们?乖巧,温顺,不声不响走在音符后面。
顺从的跟着礼部官员往吏部大牢走去,他们?自动走进四面封闭的围墙里,衙役朝礼部官员行礼,翘着尾巴往密室里灌蜡,一桶桶淡红色蜡油落到这群人的身上,将他们?封成栩栩如生的蜡人。
直到大春祭来临,他们?将永远睁着眼。
没有一个人成功跑出去。
全军覆没。
这自上而下的镇压性的力量叫所有人胆寒,这是?一个朝廷,一个统治一百五十?万人,封锁了法术和知识的庞大机构。
结香社?论坛第一次爆发这样强大的讨论,血腥残酷的手段让所有人胆寒,以至于第二天的结香社?日报上也没有任何动静。静水深流。
【我们?应该推翻新皇的统治,拥簇三皇子上位,取消这样残酷的祭祀。】
一剑封疆坐在结香社?茶楼对面的酒楼上,他端起一蛊酒,缓缓咽了一口,直到看见一个灰衣小厮从后门探头?探脑走出,在小巷里换了一身朱紫奢华长袍,手里晃着洒金扇柄,纨绔风|流,一剑封疆握剑而起,跟在小厮身后,左拐右拐,进了一座棺材铺,旁边竖着幡子写着“寿材店”,左右两副对联,
上联写着:唯恐生意太好?。
下联是?:但愿主雇莫来。*
朱紫衣的小厮跨进黑黢黢的门洞。
一剑封疆犹豫片刻,跟着踏进去。四面墙壁,只?有门面有一扇细长的窄窗,再往里就暗的不见天光,只?听见“刮——刮——刮——”一声声刨着木头?,一剑封疆手中握剑,仗着胆气再往里一迈,却?看见正里坐着一个七八十?岁头?发花白的老翁,指节粗大,一脚踏在木架子上,躬着背,老黄檀的筋骨被人片片削去,木屑落到地上。
“刮——刮——”
站在一座座棺椁里,这声音听得人心慌意乱。
“老先生。”
他声音半消在黑暗里,又或许是?白头?老翁抬起的双眼太明亮,震慑了他的三魂七魄,老翁手中刨子停下,一剑封疆忍不住后退,他屏着气息缓声:“我找结香社?……”
“你不该来这。”
白头?老翁声音像是?一块枯木,他放下刨子,手中拿刀——一个一丈长,半掌宽,灰身白刃的大砍刀,他拿着砍刀转了个旋,借力一跃而起凌头?劈下,这一刀是?砍了千年树材劈开万吨老木的刀法,是?千钧的气势一往无?前的悍勇,这把刀里带着老翁的气。这样的气势下,一剑封疆竟然一动都不能动。
他眼珠缩成一点,盯着迎面而来的那一点白光。
只?听一声惨叫。
皮肉错开如帛撕裂。
一剑封疆的眼珠子朝身侧一转,右边门槛上一个黄色人皮子碎成两半,软塌塌落在地上,带起一点灰尘。
这个皮子有五官,有头?发,身上穿着衣服。
唯独没有五脏六腑,劈开之后一道血腥污垢的晦气飘了出来,压住人的鼻腔和喉咙。
老翁单手拎起皮子,一点火光亮起。
人皮如灯芯子燃烧。
“这是?刑部的法术,你被他跟了一路。”
“他们?、剥人皮吗。”
一剑封疆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老翁回到:“是?贪官污吏的皮子。这些人贪墨甚多,被人泡在水里三天两夜,接着吊在绞架上,皮肉皆酥,由人顺着从后颈剥开,切出一张完整的,只?有一道刀口的皮子。这皮子被刑部拿去做了追踪法术,鬼神?莫测。”*
一剑封疆想。
——他被发现了。
——朝廷要逮捕他们?这群人。
“我想找结香社?的少?东,我有事相求。”
“什么事?”
“我……您应该知道再有一个月就是?十?二年一次的大春祭,我们?许多无?辜之人被陷入牢狱,恳求他出手相助。”
“哦。”
老翁淡淡回到。
“你需要钱?”他走到一座棺材面前,常言见棺发财,老翁一弹指,棺材板掀开,里面满满的黄金玉石,“拿走吧。”
“这些……”
黄金的光芒压着人的呼吸,哪怕一剑封疆志不在此,眼珠也被金山吸引。
老翁背着手,看着店铺上的门匾。
“我结香社?救苦救难,专帮穷人、苦人。”
“我不要这些钱。”一剑封疆拔开眼,他情绪激动:“我们?很多人被抓,还有一个月就要被献祭给地母娘娘,金银救不了他们?的命,我们?需要力量,需要强大的权威的帮助!”
“我们?是?弱者,是?穷人,是?受苦受难的,我恳求,愿意把性命抛在这里,求结香社?出手救我们?一命。”
他说着,结结实实跪下就要给老翁磕头?,眉心朝地面还有一寸距离,被老翁提住后领。
他心中一喜。
却?听老翁问。
“你们?是?穷人,是?受苦受难的,那其余一百五十?万百姓是?什么?”
“他们?看天吃饭,靠地活命,没了这次祭祀就要背井离乡往向其他城池奔波,大蛇会吞掉他们?的孩子,婴儿的手脚会落在煮沸的鼎里。”
“救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
一句话结结实实砸在一剑封疆的耳膜里。
——该不该为了大众牺牲小众。
——如果自己是?被牺牲的少?数派呢。
一剑封疆做不出回答。
他想,慢慢的想。
“但是?。我总觉得不该这样。”
昨晚他和【片光吉羽】说了一晚上。或者说【片光吉羽】单方便骚扰,哭了一整晚,一直说他将被牺牲的侄女,小小一个,不到腰高的小豆丁,蹦蹦跳跳,吉羽端饭的时候磕碰了碗沿,把黑锅推到大侄女身上,恨得大侄女咬牙切齿,却?又因?为他给了一串糖葫芦而喜笑颜开。
【因?为是?少?数派就要被牺牲吗。】
“因?为是?少?数派就要被牺牲吗。”
【这次死掉十?五万人,下一次又要死掉十?五万人。】
“这次死掉十?五万人,下一次又要死掉十?五万人。”
【这一次我的侄女会死掉,下一次是?韩大叔的孙子会死掉,被牺牲的永远都是?我们?,我们?这些卑微如蝼蚁的人。而这座城里面,永远会有一部分高高在上,永远也不用担心被牺牲的肉食者。】
“弱者就像是?花苞的瓣,一片片被剥掉,说起来好?像是?为了‘大部分人’而牺牲,但世界上,只?是?为了掌握权力的小一部分而死,这一小部分,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安稳无?忧——他们?永远都不会被牺牲。”
【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哪一个都很重要。】
“哪一个都很重要。”
白头?老翁沉默半晌,他站在牌匾下:“叫我福伯吧。”
“我结香社?以匡扶天下,救度众生为己任。”
“你很不错。”
一剑封疆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寿材店这个联络点已经暴露了。福伯关了大门,带着一剑封疆朝另一处走去,是?一间紧闭大门的货栈,里面同样黑黝黝,点着一盏油灯,灯下坐着一个女子的身影,玉簪插|入黑髻,瘦条条,弱不禁风,一剑封疆见过这个女人,叫陈家娘子,死了老公和孩子,还没出孝期就另嫁他人,节气上不好?,但与?人为善,是?城里有名的大善人。
福伯说。
他们?在二皇子杀戮之后自发结成的组织,专门帮助一念城的穷人和困苦人家。若是?一剑封疆愿意,也可?以加入,他们?会不余遗力帮助他。一剑封疆在小范围里发布了这个消息,报名者踊跃,其中不乏“给所有情报一个家”“太常寺舅舅党”等风光人物。
他们?被暗中传授一道口诀。
福伯道:“在心中默念,自有神?灵庇护你们?。”
“……这个神?灵,吃人吗。”
福伯瞥他:“你好?吃吗。”
**
福伯送别了一剑封疆。
陈家娘子坐在灯下,一言未发,她手里拿着绣棚,一针一线细细研磨,灯光幽暗,她好?似只?有半口气的活人,冷凄凄,阴惨惨,大概是?她丈夫和孩子去了,她灵魂的一部分也随着埋进土里。
她扎针。
停下。
棚面上一团乌黑杂乱的刺绣。
陈家娘子垂着眼睛,投在这一团乌黑的刺绣里,她看见一个漩涡,将她拽入到无?尽的虚空,虚空尽头?是?一扇大门,她缓慢推开,踏入一处白茫茫没有一丝杂质的天地。上下不分,失去左右。
天地中坐着一道黑色的影子,玄色衣摆逶迤席地,像是?一道淡灰色的烟。
衣影耸动。
细长柔软的身体?慢慢伸展,蛇的鳞片缓缓摩擦,锋利尖锐的钩爪扣在地上。
一张纤细乌黑的鸟喙长长伸展。
白色羽冠从两头?翘起。
鸟翼蛇行。
神?圣慈悲又无?情的面容。
与?邪恶凶暴残酷的身躯。
作者有话要说:*棺材店的对联网上搜的。
*剥/皮的流程来自视频。
*一剑封疆说话不是水字数,【】是吉羽说的,一剑封疆是社会达尔文理论支持者,他在复述吉羽的话。
*《西游记》里面那个人脸蛇身的妖怪,真的,我小时候吓了一条,死活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蛇身上只按一个人脑袋,后来看了山海经。
“人首龙身”
“人首羊身”
我:……
大师,我悟了。感谢在2021-04-0618:19:25~2021-04-0720:1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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