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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沉没大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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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二月立春之日,皇帝都会带领文武百官前往京郊,用耒锄几下土地,劝勉农民要珍惜时节,及早耕种。这是小春祭。每十二年,天上的木星划过一?个周期,就会迎来一个大春祭。”

“这是地母娘娘的祭祀。”

“百姓中十五抽一,一?念城里抽十万人作为血食献给地母娘娘,这是小添头。官员中按黑铁、青铜、霜铅、锡、水银、白银等六个品级和邻国举行数百场武斗,台上分生死,生者活命,死者丢到白银鼎里。白银鼎会装满七座,这才是大祭品。”

“黑铁要举行数百场,青铜要举行数十场。越往上越少。”

“白银只举行一?场。”

“一?念城和邻国各出一个白银资质的参赛者,两者互相厮杀。活下来的那个会受到地母娘娘的奖赏。”

“地母娘娘是神,就算问地母娘娘要一?个国家,也不在话下。我二哥应该打的这个主意。”

“但是今次参赛的人选里,他不是最厉害的,季启明才是,为了超越季启明,他……才这么丧心病狂,犯下如此多的命案。”

三皇子擦了一?把冷汗,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徐徐说来。

“而且城南那二十三条人命只是开始……更像是一种实验。”

“吏部算过,一?个白银相当于十一?万七千六百四十九个黑铁,相当于八十二万三千五百四十三个普通人。二哥想要超过季启明,不可能只止步于区区二十三条人命,他还会杀死更多人,”三皇子绞尽脑汁,他聪明的脑袋转啊转,“直到吸收的根骨资质可以超越季启明。他才会停下。”

“他把城南二十三条命堆到我身上,浑水摸鱼。现在我潜逃,他还会用我做借口,说我‘在兴风作浪’,借此杀死更多的人。”

他紧紧攥拳。

“等他暗中吸取根骨,获得胜利,登上王位之后,就能抽|出手处理我。我离死期不远。”

他说完了所有话。

期待地看向季槐梦。

地上的茶水已经干了。

一?点茶沫发出甘香。

季槐梦说:“他会直接朝白银下手。”

他刚有记忆第一天,二皇子交给他一?个白色小瓷瓶,说毒|药也不像,说春\\\\药也略扯淡,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炼化人根骨的销魂散或者让人功力渐失的散功剂,服用了不会立刻暴毙,而是如温柔乡一般消磨人的筋骨。

季槐梦道:“你去找我大哥,把这些事说给他。”

**

黄昏拉着斜长的影子。

大理寺的府衙里一?片金色的寂寞。

左少卿掀开茶盖,喝了一?口茶。蹦蹦跳跳的豇豆撒着欢跳了进?来,叽叽喳喳,魔音灌耳:“没找到……没有……”乱七八杂成一?团,左少卿一招手,这些豇豆又变成一?颗颗碧绿的豆子,蹦到他手里。

捏了捏。

有些发硬。

左少卿举起一颗看了看,叹了一?口气,手一?甩丢到口里,嘎嘣嘎嘣咽下去,有点硌牙。在东海之上有一?处浮岛圣地,名旸谷,旸谷中生活着最贴近东宫青龙之神的神人,祂们会万般法术,懂无形妙用,这些豇豆就是神人们栽种出来的仙种。*

催行口诀可以驱使豇豆成兵,一?日能探遍整个一?念城。吞之入腹,可以获得豇豆的感知和触觉,重现检查时的种种微妙细节,重现端倪。

左少卿闭上眼,一?颗颗吃下豆子。他的神思在一年城中漂浮,从各个权贵的宅邸到宽阔繁华的大街,直到停留在一间茶楼,他闻到一丝丝茶叶的馨香,有人用五行之水法隔断了豇豆的感知。

“来人!”

一?声喝下,左少卿并三大京营中数百将士将名为“一?器茗”的茶楼层层包围,数百黑甲将士面容肃穆威严,腰间长|刀闪烁金光,吓得茶楼老板心裂成三瓣,颤颤巍巍,不成人形。

他是犯了什么通天大案,引来这种祖坟冒黑烟的灾祸。

小心赔罪,又怯怯询问,听左少卿问“二楼西侧包厢坐了那些人”,浑身一激灵,娓娓叙来,来了什么人,穿着什么衣服,又要了什么茶,留下多少钱,一?丝一?毫都没敢隐瞒。

左少卿沉着脸色:“就这些?”

掌柜冷汗低落:“就这些。”

左少卿挥袖上楼,来到那间包厢,在里面闻了闻,又嗅了嗅,茶是澄心?静虑的碧落春,廉价且平庸,水是后井提出的冷水,也同样普通。

他对站在左边的寺丞道:“三皇子不会五行法术。宫邸学没教过。”

黍下学宫大门朝四?方打开,一?节课数百人。皇室及贵族子弟则另办学府——宫邸学,由朝中大臣小班授课。

左少卿也去任教过,曾经也和三皇子有过一?日师恩,他记得很?清楚,三皇子根骨奇差,而天赋极其诡异,不用学五行法术也学不通五行,只能简单做些锻体之类的强健之法。

“有人在帮他。”

“必定是精通五行的高手。”

天上有了五星,人间才有了五行,一?个人有了资质以后能施展金木水火土哪种法术,还要看自己映衬天上哪一种星辰,大多数人只能映衬一种,但也不乏厉害人物,能同时融会贯通五种。

不过这样的人物何其少见。

左少卿思想一圈,也想不到哪位名宿会出手。

这时寺丞突然献策:“我们都是修行中人,最常用修行的法术,对于一?些微妙处难免有些疏漏。我有一?个擅长追踪锄奸的下属,正好可以用在这种时刻。他是新来一念城的猎手,想来和城里是是非非没什么关系,可以放心大用。”

这个人叫道无涯。大名已经不被人知晓,但名号却已传出万里远——这是一个狠人。他天生普通,没有修炼资质,本是一个日夜耕田的操劳命,但人肯上进?,不出三月成了县中小吏,又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一?本修真秘籍,上面说:想要飞升成仙,必须断绝七情六欲,祛除凡根,方可得到。

书里给他提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法。

杀妻证道。

左少卿面色微变:“杀妻?”按照他们大理寺的律法,这是要流放三千里。

寺丞摇头:“没有。”

“要说这也是个奇人。他捧着书看了一?整晚,看的他妻子心?里慌慌,差点想要收拾包裹逃离。却叫道无涯安抚下来,道无涯说,断绝七情六欲,杀妻就能断绝了吗,要是我成仙路上,又爱上其他女子怎么办,难道再杀一?遍?可见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不是大道。”

“此事若就此了结,他和妻子从此相伴一?生,倒也不失为一?桩妙事。但此人狠就狠在,他对修炼思之若狂,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手起刀落,了却了凡尘根。”

左少卿额头冷汗。

“是我想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

寺丞比着腹下三寸。

“一?刀了断。”

**

天将府在的永宁坊里权贵聚集。三皇子穿着黑色袍子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见到季启明的面,他们在偏僻的厢房内,细长的白玉瓷瓶放在窗下,季启明点了点插在瓷瓶里的梅枝,一?束艳红腾然生长,顺着窗缝绕出外面,花枝颤动,监听外来脚步。

“这里安全。”季启明说罢,三皇子随后把城南到大理寺一事从头到尾说出。

季启明沉吟。

三皇子把来龙去脉说完之后。一?双眼睛忐忑不安看着季启明——启明启明,真的和明日之星一?样成了他心?中的指望,唯恐这人出一点错误,有一?点故障。他在二哥身边看见过季楚狂,这两人走得近,难免有什么勾当。

——于是又低声:“季楚狂不可不防。”

季启明背手踱步,他有一?张完美的近乎标准的面孔,在微光下半面微明,又像被打磨出的一?尊佛像,行走间却带着人气。三皇子又待劝什么,季启明叹气:“我本不欲说,免得您多心?。不过楚狂——”

“实在不用防备他。”

季启明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放在桌子上,

“四?弟已经把事情原委跟我说明白。”

三皇子哑然失声:“全说了吗。”

“全说了。”

随即,季启明给三皇子出策,目前唯一能克制二皇子的就是陛下,不如把实情告诉陛下,等陛下定夺,三皇子还在犹豫什么,季启明却直通内院,把原委告诉父亲,一?气呵成。

今天休沐。季破军一?听到大儿子传来的消息,眉头一竖,也想到皇帝安危,随后披甲上阵,拿着令牌和武器匆匆往皇宫赶去,官员无事不能随意打扰皇帝休息,整个王朝除了宰相、六部尚书或密探守卫,就是他了。

他一?路步伐匆匆。

穿过残败夕阳下如血般的红色宫墙。

他想:真是如血一?般。

眼前一?片猩红,二儿子剔骨那天也是血茫茫一片。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他觉得——不祥、真是不祥。

到了宫门,他和往常一样跟值守的太监说明来意,等着皇帝召见。小太监微微屈身,穿着浅红衣袍朝里面跑去,不多时宫里走出来一个年长些的、面生的太监。

“陛下听说您来,特别高兴。不过他正和楽德博弈呢,脱不开身,就让老奴带您。”

楽德是陛下身边惯用的,季破军松口气。

“还请跟上。”老太监转身,带着往深深庭院内走去。

去的是百戏兽园的位置,陛下正在那里和楽德戏耍,老太监带着季破军在九曲回廊里左转右转,却在一处炼丹房停下,推门而入道:“陛下在百戏兽园受了风寒,正在这里休息,容我汇报一下。”

季破军脑袋里冒出一个浅浅的想法,叫屋里的声音打断。

皇帝欢喜的声音传来:“破军来了还通报什么,叫他直接进?来!”

他们两人一直这样亲密无间,没有什么隔阂,他年轻的时候给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当过侍读,说是侍读,却和兄弟没什么区别——几乎表里一?体,但越是这样,季破军越是明白,有些规矩他就不能僭越。

他要好好珍惜陛下的恩情。

季破军跨进去。

这天傍晚。在炼丹房的屏风后面,陛下的咳嗽声时隐时现,他穿着一?身明亮黄袍的影子在屏风上若隐若现,像是一只触须微张的虫子,也像是张开五爪的真龙,陛下说,他本来不欲麻烦季破军,但实在无可奈何,“也是缘分,”陛下说,“我本来想自己熬熬就过去,就此结束算了,但没想到,破军你竟然和我心?灵相犀,来宫里见我。”

“……可见,这就是缘分,也是命数。”

“破军,你说是不是。”

陛下身体有恙已经很?久了,方士给他练了一?丸长生药,但还缺一味引子,这个引子需要白银为芯才行。陛下的声音若隐若现,细丝丝像要断掉,他要季破军跳进炼丹房中间烧红的鼎里,自觉成药。

“这就是命。”这句话说得真不错,陛下本来不想拿他下药,但谁叫他一?心?一?意非要过来,就像陛下是皇子而他是臣子一?样,都是命——自从十二岁当了白银,他被指派给陛下当侍读的时候,这种话就时时刻刻响起,他永远记得陛下说,有人是云,有人是虫,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命如纸薄,这些都是定下的。

人有三六九等,也有高低贵贱。

皇室的命就是贵,就是重。

臣子的命就是贱,就是轻。

他在大春祭的时候殊死搏斗赢了,向地母娘娘求得愿也不过是——“让皇子成为陛下”。

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他是皇子的侍读,让皇子成为陛下,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皇帝明黄色的薄影子在屏风上,他说:“跳吧。”季破军迷了眼睛和神思,蹬腿就要往里跳,但紧要关头忽然一停,“不对,你若是陛下,怎么不敢露面——”他高高一?跃,击毁炼丹房里的屏风,后面坐着二皇子,还有一?个矮小的学舌把戏人蹲在一旁,就是他在学皇帝说话。

季破军冷笑一?声,拿起长|枪就要把他们刺个对穿。

“陛下绝不可能说这种话。”

二皇子不慌不忙,他甚至悠闲超前跨了两步,“一?、二、三……”三声一落,季破军突然垮了下去,浑身像是断了筋脉一?样重重跌落在地上,甲胄咣当乱响。

“父皇吗。”

二皇子居高临下。

“父皇怎么不会做。”

“我这下药的手段,还是跟他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参考:

《中国社会生活史》

《中国历史知识全书:中国古代的学校和书院》

《中国古代天文历法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