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死了。
凶手跑了。
血腥气顺着门缝往外冒,厚重刺鼻,现场就跟杀猪似的,一把尖刀先把血放出来,然后顺着肚皮往下割,满肚子的肠子和杂碎掉到地上?,青的紫色,都变成混着血的黑色。
里面混着几段硬邦邦的脊椎骨。
临时被提拔上?位、代?大理?寺卿的左少卿从满地的污秽里挑出一件湿淋淋的官袍,上?面绣的官袍来看,大理?寺卿确定必死无疑。只不过现场实?在分不出谁是谁的身体,便从心肝肠子里头各挑一副完整的,连着官袍交给大理?寺卿的家人,让他们下葬。
一时哭嚎震天。
左少卿又?去看了关押三皇子的监狱,禁制早就崩坏,里面同样一副血凄凄,臭烘烘的屠宰场面,左少卿捂着鼻子,道:“三皇子倒是好胃口?。”
左右没有应声。
还是亲近的寺丞出声提醒了句:“天家威严,小心隔墙有耳。”
左少卿嗤笑?一声。
屏退左右。
对寺丞道:“陛下不顾念亲情拿三皇子下了大狱,想必是心里有了猜忌。无非是为那把宝座起?了纷争。”
寺丞:“不就是因为城南的事吗……三皇子天潢贵胄,不与凡人同命,皇帝怎么因为区区死几个人就大发雷霆,我实?在想不明白。”
左少卿:“就怕三皇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临开春就是春祭,这可?是十?二年一次的大祭祀,到时候地母娘娘献身,三皇子向地母娘娘情愿,君权神授,怕是陛下不退位也不行,这才这么慌张。”
这要说起?春祭。
每年开春皇帝都要出宫,来到京郊附近的田地里,拿着农具锄两下地,用来鼓励农民开垦,满朝官员也要效仿皇帝,在田间耕作以示对开垦的看重。
春祭中?以十?二年一次的大春祭为重,这一次不单是开垦,还要和邻国?来一场比斗,两国?各出人手,从黑铁到白银比斗数场,死者被扔到鼎里,作为地母娘娘的献礼。
如果表现得好。
地母娘娘还会现身。
到时候赢家就能向地母娘娘求个愿望。皇帝怕就怕在这儿,他是君权神授,在不在位子上?全凭神的一张口?,到时候三皇子比老皇帝退位,老皇帝还能说什么呢。
寺丞道:“宫里这么多皇子,怎么瞄准三皇子?”
左少卿小声:“三皇子的天赋能炼化人的根骨为己用。知道吃丹药吧,旁人吃丹药,需要用鼎炼,用火烤,但三皇子不一样,他直接【吃】就行。城南那几起?案子里,根骨都叫人吃了。要说嫌疑,只能算在三皇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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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牢里阴风阵阵。
死囚犯的灰衣洇在血泊里。
左少卿拿出一个佩囊,从里面倒出几枚碧青的种子,随手往血泊里一丢,不多时,成串的豇豆长出来,细细的枝丫立在地上?,瘦瘦小小的一块,左少卿捏了一个法诀。
“去!”
这几支豇豆霎时增高,蛇一样蜿蜒跳跃而出,奔着大狱的牢门出去,见?了阳光,更是疯涨,门口?的看守躲避不及,慌慌朝两侧跳去,仍是撞在豇豆上?,却发现这豇豆是碧绿一条虚影,右边看守道:“这是左少卿大人的独门缉凶法术,没有实?体。”
盈绿的豇豆像是在地里穿梭的碧龙。
沿着一念城的九纵九横的布局奔腾而去,每到一坊,豇豆条子崩裂开,里面的豆子哗啦掉在地上?,倏地长出细长的手脚,小小的四肢支着巨大的脑袋,跳跳蹦蹦往人家里头钻,边跳边说:“大理?寺办案,闲人退避。”
城南的穷人避之不及,左右跳脚给豇豆子让路。
城西的富人大气些,眼睛长在头顶,硕大的鞋底往豇豆上?一踩,头也不回的走过去。
像些王府侯爵并宰相尚书之类,大门紧闭,禁制一落把这些豇豆子挡在外面,直言:“若是犯法,让陛下拿我,小小一个大理?寺左少卿也敢拿我当犯人看,窥探我家事,真是胆大包天。”
碧青的豇豆子也不闹。它们无知无觉,是从犯人的血肉上?长出来的,只知道嗅闻凶手的气息,准备跑。它们闹哄哄绕着院墙跑了一会儿,另往他处去。
街上?酒楼、饭馆和茶坊里吃茶的人看见?这样的奇景,啧啧称奇。
一听是大理?寺左少卿的手段,立刻双手一握,朝天坐礼:“有这样的手段,可?保我一念城平安。”
也有不知缘由的歇脚行客满头疑惑。
“这是怎么,好大阵势。”
另有些闲客给他解释,先说了城南四场大案,又?说了昨夜死了个朝廷正三品大员。
歇脚的客人听了浑身一哆嗦。
“吓死个人。”
他原想贩卖些丝绸油布之类的,但见?一念城如此风雨欲来,匆匆告辞,回客栈出了手里存货就离开了一念城。
二楼上?一个包厢。
里面坐了两个客人。
一个穿着黍下学?宫的青色士人衣衫,宽袖如云卷,另一边浑身包裹黑色斗篷,一只手也不露出来。
听楼下人讲完。
黑色斗篷人半掀开帽子——三皇子道:“不是我……昨天夜里大理?寺突然来拿人,说我犯了案,也不让人辩解直接给了我两鞭。后来……后来就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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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黑色无形之物】被驱逐,就剩一个三皇子光秃秃坐在地上?,前胸后背各一条皮开肉绽的两尺长的裂口?,从后颈到腰,从前胸到下腹,活生生要把他打裂成两半,也不知道外面是谋反了还是叛军入城了,皇子皇孙的千金之躯也成了试鞭子的靶子。
三皇子披上?一件衣服,找了小凳坐上?委委屈屈解释,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叫大理?寺卿打了两鞭子。
季槐梦说:你爹是皇帝,天下唯一能给你伸冤的人。
三皇子:……就是我爹下的令。
季槐梦:“你看我长得像替□□道,见?不平拔刀而起?的那种人吗?”
他一张面孔冷冷清清,比月光还没什么温度,三皇子硬着脸皮,非说他像,然后抱着房梁下的柱子死活不肯走人,说他一走出去就完了。
也是二十?二岁的人,抱着柱子闷头当乌龟,拽也拽不动,撕也只能撕衣服——衣服精贵着呢,怎么能随便乱撕呢。
只能让他在院子里留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拽着来了一念城市中?的茶楼,让三皇子指明娘家亲戚住哪儿,给送过去。茶水喝了半杯,就看见?大理?寺左少卿绿色的豇豆蹦蹦跳跳往茶楼里钻,一边钻还一边喊着缉拿犯人。
三皇子冒出细密的汗。他圆圆眼睛,里头六神无主,黑色眼珠像是散了神似的左边朝左转,右边朝右蹦。小豇豆逛遍了一楼开始逛二楼,一户户包厢敲过去,把里面的客人从脖子到脚腕全都闻了个遍,嘻嘻喊道:“不是、不是。”被搜身的客人这才松一口?气。
“我不行了。”
三皇子讷讷。
他是凭着父亲的宠爱活下来的。母家没什么身份,普普通通一个小吏之女,还是生下他之后才获的爵位,母亲也是一个普通的听顺皇命和夫命的贤良淑德女性,更不可?能帮他藏身。
至于下属什么的。
他上?有名正言顺但病弱的太子大哥,还有英明神武被众人敬仰的二哥,没有那个朝臣无聊想要跟他一挂——这样的朝臣,三皇子都要担心对方?是不是老眼昏花。
“我不能被抓。”
三皇子诚恳道:“大理?寺卿可?能是我做的,但城南那四起?绝对不是我。很有可?能是知道我能力的人往我身上?泼脏水,不是父皇……就是二哥。”
想到二哥。
他心颤了一下。
“这就是……天家无情吧。”
他一双圆圆的眼睛恳切极了,像流泪的虚弱小狗,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但季槐梦的心肠又?冷又?硬,石头都比他有温度,这样冷酷、无情的眼神注视下,三皇子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从天灵盖到心脏的血液都是冷的,冰碴子一寸寸扎着身体。
豇豆已经到了包厢外。
圆圆的豆子喊道:“有没有人呀,有人呀,那我进来啦。”
三皇子神经绷紧。
他攥着手,一寸寸握紧,他想着,不行,被抓着就完了,随后眼白一黑,黑压压一丝光都没有。
【恶魔】就要出现。
季槐梦一声“变回去”,打断了进程,他把茶盖一掀,在豇豆进来之前往地上?撒了一圈水,正好将他们两个圈住,水汽如旋涡上?升,缓缓围成一堵折射了光影的气墙,豇豆子蹦进来,左右闻闻,嗅嗅,道:“没人呀,居然没人呀。”说着又?蹦了出去。
三皇子松了一口?气。
眼泪止不住,噗呲一下子飞了出来,直捂着心脏大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