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时,一向勤勉的太子因病告假,许多嗅觉敏锐的人隐隐察觉到什么。
消息传到宣王府的时候,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宣王夫妇还?在用?早膳。
太子手上的紫斑证明?他就是当初害季修睿中?毒的幕后凶手,唐晓慕气呼呼道:“可恨这些证据都还?不足以让他偿命,咱们还?得再想?想?办法。”
季修睿神色如常,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慢条斯理地用?小勺喝了口粥,淡淡道:“他不仅不会偿命,说不定太子之位都不会丢。”
唐晓慕意外。
“父皇若铁了心要废太子,不会给他留任何面子。今日只?对外说太子病了,十有八-九是还?想?留他。”季修睿说。
“陛下犹豫什么?他连害两位皇子,难道陛下觉得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更适合坐皇位?”唐晓慕说着一顿,想?起?皇帝对北固城的见死不救,小声道,“有这样歹毒的儿子,你爹是不是还?挺自豪?”
“他估计也气着,但若废了季云初,选谁做太子?”季修睿问。
一句“你呀”差点脱口而出?,唐晓慕忍住了,别别扭扭道:“选谁都好,陛下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季修睿温柔的眸色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若季云初倒下,你觉得父皇会选谁为新太子?”
唐晓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季修睿最棒,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压低了声音凑到季修睿面前:“选你。”
季修睿的嘴角勾了勾,同样压低了声音与唐晓慕头靠头,小声说:“可是我病得快死了。”
“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唐晓慕严肃反驳,忽然意识到她知道季修睿有救,但皇帝不知情。
几位皇子中?,原本?能与太子季云初一较高下的唯有季修睿与四皇子。
但四皇子心志不坚,看到翡翠的尸首就以为是自己误杀,光这点就足以让皇帝将他踢出?储君人选。
这样一来只?剩下季云初与季修睿。
而皇帝眼中?的季修睿病重难愈,也担不起?储君之责。
多番比较下来,反而季云初仍旧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毕竟除了暗害兄弟之外,季云初在国家大事?上没有犯过?打错。
——和皇帝一起?放弃漠北这事?不算,这事?是皇帝主谋。
唐晓慕想?通这一点,咋舌道:“要不咱们把?你有救的事?告诉陛下?这样他是不是就能安心处置太子了?”
季修睿摇头:“不能说。父皇现在相信我与四哥是因为我快死了,一个将死之人,不会去争储君之位。而四哥又只?是单纯地想?走出?莲华宫,我们俩都没有踩他的底线。可若是父皇知道我有望痊愈,他就会想?是不是我故意设局陷害太子。我私自去漠北一事?激怒了他,他是看在我重病的份上才没重罚。你父亲手里的十几万兵马已经?让他寝食难安,我若好了,你说他还?容得下我们吗?”
季修睿若康复,不管唐元明?与他翁婿两人有无谋反之心,都相当于是手持利刃站在皇帝面前。
皇帝不可能容得下他。
唐晓慕感到心累:“陛下整天?疑这疑那,他累不累啊?”
“他就这样。”季修睿吃着饭,忽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道,“他这两日说不定会来府中?。”
唐晓慕明?白季修睿的意思,示意他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是他若真的不处置太子怎么办?”
“那我就自己动?手。”季修睿淡漠的凤眸中?闪过?狠厉。
……
一如季修睿所料,下午皇帝果真来了。
荣喜派人来通知唐晓慕时,唐晓慕正和铃兰一起?折纸元宝。唐夫人的冥诞快到了,这些是唐晓慕给母亲准备的。
皇帝来得急,像是突袭般匆匆往里走,根本?不给王府的人时间反应,似乎是想?借此看清宣王府的真正面目。
唐晓慕脚边的一大笼纸元宝尚未来得及收起?,皇帝便已经?走到院中?。
她连忙带人过?去见礼。
皇帝随意扫了眼看起?来比之前有些生气的院子:“谁种的花草?”
“是儿媳让人种的,想?着殿下看着这些花花草草能够开心些。”唐晓慕说。
“睿儿不开心么?”皇帝问。
唐晓慕装出?为难的模样,故意停顿了会儿说:“殿下能承受住毒发?时的痛苦已着实不易,难有开心的时候。”
皇帝严肃的面容上闪过?心疼与恼怒:“睿儿呢?”
“殿下在屋内睡着。”唐晓慕轻声说,像是有些难过?。
皇帝朝屋内走去,路过?走廊看到折好的纸元宝,皱起?眉头:“准备这些作甚?”
要么家中?有去世的亲人要祭拜,要么是即将有人去世,才会准备纸元宝。
唐晓慕本?想?说实话,但话到嘴边,她故意往屋内瞥了眼。
皇帝一惊,顾不上再听答案,匆忙进屋。
季修睿中?午服药后便睡下了,药中?有安眠成分,能减少他在中?和药性时感受到的痛苦。
皇帝进屋看到他虚弱地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白得好似冬日寒冰,稍一碰触就会碎掉。
皇帝看了会儿,沉声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谁也说不好,殿下有时候能连着睡几天?几夜,有时候又因为毒发?而疼得彻夜难眠。现在他睡着也算是好事?,至少不会那么难受。”唐晓慕低头擦了擦有些痒的眼睑,像是在擦眼泪。
“朕带了太医来给他瞧瞧。”皇帝说。
石忠将立在门外的三位太医请进去为季修睿诊脉。
三人诊完脉,对视一眼,均是为难地摇了摇头。
皇帝这下便知道他们都没法子救季修睿,冷斥一声:“废物。”
太医惊慌失措地跪下去:“陛下恕罪。”
唐晓慕跪在床边,将季修睿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窝。在即将抽出?自己的手之时,季修睿突然握住她的手。
唐晓慕一惊,不敢表露出?来,轻轻摇动?自己的手,示意季修睿松开。
季修睿双目紧闭,被窝下的手却不松开,甚至还?与她十指相扣。
皇帝距离两人不到五步,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唐晓慕暗自着急,看到皇帝训完太医,再次望向他们,而她的手仍旧被季修睿握着。
唐晓慕只?能用?身子挡住两人的动?作,背过?头去轻轻抖动?肩膀,做出?哭泣的模样。
皇帝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问太医:“能让睿儿醒来吗?朕有话想?跟他说。”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做主,委婉道:“宣王殿下的病情一直都是周太医在看顾,具体情况他最清楚,陛下不如问问他。”
皇帝给石忠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人将周太医宣到跟前。
这个时候唐晓慕总算把?自己的手从季修睿的掌中?抽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对周太医点点头。
周太医会意,勉为其难道:“臣可施针试试,但殿下不一定能醒来。”
“那就试试吧。”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苍老,像是有些疲惫。
周太医将人都请出?去,屋内只?留下唐晓慕给他搭把?手。
季修睿早就醒了,皇帝等人一走,他便睁开眼去看唐晓慕。
唐晓慕还?记得他刚刚死活不松手的模样,暗暗瞪了他一眼。
季修睿一脸无辜。
周太医只?当没看见这两人眉来眼去。
他装模作样将药箱里的东西搬出?来捣鼓了一圈,发?出?些许动?静,算着时间差不多后,他露出?喜悦之情:“殿下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季修睿配合地轻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唐晓慕帮他盖好被子,转身开门去请皇帝进来。
“父皇……”季修睿嗓音沙哑,他想?起?身行礼,皇帝抬手阻止:“你躺着吧,朕就是来看看你。”
季修睿不客气地重新躺下。
石忠搬了张椅子让皇帝坐在床边,唐晓慕看他有话单独跟季修睿说,识趣地带着旁人退下。
等外面的脚步声远去,皇帝打量这季修睿的神色,关切地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季修睿神色淡淡,虚弱地说:“还?是老样子罢了。”
这是实话,哪怕裴霜有办法救他,这三年间季修睿的身体被毒药侵蚀的厉害,解药只?能中?和掉他体内的毒药,无法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让他恢复强健。
皇帝犯愁,拧眉问季修睿:“你四哥被关了三年,想?出?来他是冤枉的。你在家躺了三年,有没有想?出?来谁是当年害你的人?”
季修睿听出?皇帝言语间的试探之意,假装没听懂,面露苦涩:“儿臣若是知道,又怎么会甘心躺在这里?大概是儿臣前些年手段太强硬,得罪了人,才有如今的下场。”
皇帝仔细打量着他,见季修睿不像是说谎,若有所思地问:“那你有怀疑的人吗?”
“当年被儿臣办过?的人都有可能,但他们死的死、废的废,这么一想?,反而又不知道该去怀疑谁。”季修睿失落地说。
皇帝再次沉默。
父子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内安静得诡异,甚至在这平静之中?浮现出?一丝微妙。
像是他们谁都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同时在装傻。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皇帝沉声问:“你就没怀疑过?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