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睿错愕,怔住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他楞了大概三个呼吸,才不确定地问:“父皇,您的意思是太子……”
“不是,朕就这么随口一问。”皇帝打断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么快就否认有掩耳盗铃的嫌疑,尴尬补充道,“其实也怪你四?哥。当年太子坚持否认帮他与翡翠传话,老四?记恨至今,甚至怀疑就是太子陷害他。”
“那是太子吗?”季修睿问。
皇帝的脸色更尴尬,继续粉饰太平:“朕若是知道真相,还用得着来问你吗?你自己怎么想的?”
季修睿垂眸沉思片刻,缓缓道:“四?哥与儿臣相继倒下之后,五哥就册封为太子。他成了最大的赢家,四?哥会怀疑他不奇怪。”
他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皇帝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季修睿的态度,但这孩子迟迟没表态,皇帝心里有些不踏实:“那你怀疑太子吗?”
季修睿犹豫了会儿说:“儿臣看证据。四?哥这么说,可是查到什么证据了?”
皇帝不以为意地说:“只查到太子的确帮老四?和翡翠传过话,但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太子当时怕惹祸上身,便没承认这事?。翡翠的确是头骨撞墙而死。”
季修睿见皇帝迟迟不提他的事?,忍不住问:“那怎么会扯上儿臣中毒一事??”
皇帝望着季修睿毫无生机的面容,犹豫了会儿,狠心道:“你们俩出事时间相近,正好想起来,朕就过来问一句。没证据能证明是太子害你,你别多想。”
皇帝这番避重就轻的话便足见他的态度,季修睿猜到他的意图,懒得再陪他演下去。
季修睿露出疲惫的神?色,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皇帝不舍得拍了拍他的肩,怅然道:“你要是能好起来该多好。”
那您怕是睡不着了。
季修睿在心底如是说。
季修睿狭长的凤眼中凌厉被晦暗代替,他仰头望着皇帝,面上悲喜不明,轻声说:“儿臣尽量。”
皇帝慈爱而悲凉地仔细看他。
季修睿不喜欢他这种看死人的眼神,毫不掩饰眼底的厌倦:“父皇,儿臣累了。”
皇帝失落地长叹一声:“好好休息。”他像个寻常父亲一般在床边站了会儿,守着季修睿睡着,才拖着沉重的身躯朝屋外走去。
唐晓慕等人忙迎上去。
“好好照顾睿儿。”皇帝吩咐。
唐晓慕应声。
皇帝心事?重重地走出宣王府,石忠看他心情?不好,宽慰道:“陛下,殿下有王妃好生照料,还有太医守着,想必假以时日就能好起来。”
皇帝摇摇头。
他了解季修睿,这孩子一向要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允许自己露出虚弱的神?色。
可今日季修睿却连遮掩的力?气都没有。
这孩子当真是不行了。
皇帝站在宣王府的门口,回?首看向王府巍峨门楣,长叹一口气,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到守在门口的侍卫通报皇帝走了,唐晓慕才放下心,回?房去跟装睡的季修睿说话。
季修睿恹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快起来吧,该吃晚饭了。”唐晓慕伸手去拉他,季修睿像以往那样顺着她的力?道起来后没有松手,反而是用力将唐晓慕往自己怀里一拉。
被他温暖的身子抱住,唐晓慕楞了一瞬,红着脸小声说:“松开我。”
季修睿抱得更紧,头埋在唐晓慕的脖颈间,低声说:“父皇放弃我了。”
唐晓慕一怔。
季修睿的声音很轻,语调没有多大变化,但唐晓慕却从中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切。
相比于谢贵妃,季修睿或许对皇帝更为亲近。哪怕皇帝只是需要他成为一柄刀,但至少不会折辱他。
可……
他被亲生父亲放弃了。
唐晓慕想要推开他的手僵在空中,顿了顿,伸手抱住他,轻拍季修睿的后背,用哄孩子似的的语气说:“要不我们告诉陛下你能好起来?谁都知道他最喜欢你,要是知道这事?,不会放弃你的。”
季修睿埋在唐晓慕颈边的头摇了摇头。
别看皇帝今天说得冠冕堂皇,这完全是因为现在季修睿对他没有威胁。
一旦皇帝知道季修睿能好起来,那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纵观历朝历代,才能突出的年轻太子,没几个有好下场,不是死于手足相残,就是死于父子猜忌。
季修睿对皇帝的要求不高,只要皇帝愿意坦诚相告,如实告知他中毒一事?可能是太子所为,哪怕皇帝再三强调证据不足,太子可能是被冤枉的,季修睿都愿意同样坦诚相待。
哪怕他和太子都死了,也还有四?皇子。
虽不一定能做中兴之主,但四?皇子做守成之君问题不大。
可皇帝非但没有告诉季修睿实情?,反而再三帮太子遮掩,足够说明皇帝的态度。
为了保护太子,皇帝宁愿放弃他与四皇子。
唐晓慕轻轻拍着季修睿的后背,仔细思索接下来的事?情?:“杀太子并不算难,我带上好手埋伏应该能搞定。但我们与四?皇子的交易是要救他出来,帮他洗清冤屈,现在陛下已经站到太子那一头,我们怎么才能救四?皇子出来?”
季修睿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对外面喊:“青竹,多带几个人,去把翡翠的尸体秘密保存起来。”
青竹朗声应下。
唐晓慕一惊:“你怀疑陛下为了太子会派人去毁尸灭迹?”
季修睿微微颔首:“还得另外派人保护于广义保护。”
唐晓慕忙吩咐人去办,同时问:“那你四?哥呢?”
季修睿想了想:“他那里问题不大,虎毒不食子,父皇暂时不会放他出来,也不至于为了太子就去杀他。我估计最多再关个两年,最后要么赦免他,要么随便找个替罪羊顶替他。”
这样唐晓慕就放心了。
说到四皇子,她还有些好奇:“你们兄弟几个十几岁的时候都陆续出宫建府,怎么四?皇子还住在宫内?翡翠这事?之前,也没听说他犯过什?么大错,怎么还不封王?”
“他没封王倒不是因为犯错。四?哥幼年体质弱,一直生病,生母丽妃便请大师为他批命。大师说四哥命格薄,受不住皇子福泽,及冠前都得在宫中养着,用天子龙气温养,晚一些再封爵。因此父皇特许四?哥二十?岁前住在莲华宫,如果没有翡翠这事?,他那年及冠就该封王。”季修睿解释。
唐晓慕唏嘘:“说实话,你爹当人的时候还是挺好的。”问题就是皇帝经常不当人。
季修睿没有说话。
唐晓慕知道他心里还在为皇帝放弃自己一事?难过,宽慰道,“算了,不想他,咱们不为不值得的人不开?心,还是想想该怎么帮四皇子脱罪吧。只有他平安走出莲华宫,咱们才能放心去杀太子。”
季修睿靠在唐晓慕为他垫好的软枕上,若有所思地问:“你说太子现在在做什?么?”
“听说他东宫的旧部都被抓去昭狱了,现在他被圈禁,一个人什?么也干不了吧?说不定可怜兮兮地坐在台阶下数蚂蚁呢。”唐晓慕想起季云初做的好事就来气,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季修睿摇了摇头:“不,他现在不动声色,说不定已经有了谋划。你同太后说一声,这几日皇后与太子若是有什?么举动,让她只当不知道。”
唐晓慕狐疑地盯着季修睿:“你想将计就计?你已经猜到太子有什?么谋划了吗?”
季修睿微微颔首。
唐晓慕忙问:“他想干什?么?陛下已经站在他那头,他可以躺赢了。”
“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我推测……”季修睿收到一半停了下来,眼神落在唐晓慕身上,直勾勾地望着她。
唐晓慕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推了一下季修睿:“你说呀。”
季修睿抿抿唇:“你过来一点,我怕你听不清。”
唐晓慕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大事?,神?色凝重地凑过去,正要侧头附耳,季修睿忽然吻住了她。
唐晓慕一惊,立刻红着脸竖直身子,与季修睿保持距离。
她湿漉漉的桃花眼中满是震惊与羞赧,想要瞪季修睿,可是脸颊绯红,她又不想让季修睿看到自己害羞,下意识低下头去。可一低头,她又觉得这害羞得更明显,又想抬头去瞪季修睿。
季修睿看着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的窘迫,眼底泛起笑意,起身握住唐晓慕的手,想要抱她。
唐晓慕推开他的手,严肃道:“说事情?就说事?情?,你不要动手动脚。”她的声音暗含了几分娇嗔,非但没能镇住季修睿,反而让他更加大胆。
“这些事?只能同我夫人说。”季修睿说。
唐晓慕对季修睿的话感?到匪夷所思:“我不就是你夫人吗?”
“谁家夫人不让夫君抱的?”季修睿理直气壮地反问。
唐晓慕脸上才淡下去的绯色又一次翻涌上来,支吾着说:“谁不让你抱了?”
季修睿挑眉。
唐晓慕因为羞涩,下意识想低下头去。可眼神落下时,她觉得自己不该怂,鼓足勇气对上的季修睿的眼神。
季修睿含笑望着她,抬起双手,像是张开?了怀抱在说:你不是说让抱么?那抱一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