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是皇帝专门为谢贵妃建的,?共三层。
谢贵妃去世后,皇帝不许人动揽月楼内的任何物件,依旧保持着谢贵妃活着时的模样。
二楼是谢贵妃的寝殿,最上层有?个露台,谢贵妃还在时,时常露台上赏月喝酒。
季修睿还未出宫建府时,住在揽月楼一层,如今也被安置在此处。
屋内摆设简洁,除了必要的桌椅等家具,再无?样装饰,与整座金碧辉煌的揽月楼格格不入。
季修睿是急火攻心,太医前来施针后,他缓缓醒来。
皇帝与几位皇子都在旁边。
见季修睿睁眼,魏王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太子温声劝解:“七弟,安跶人诡计多端,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季修睿望向沉默的皇帝,声音沙哑而低沉:“父皇,是真是假,派人?探便知。”
“所有消息都说北固城没了,就你?个说它还在。谁是谁非,你看不出来吗?”皇帝反问。
“儿臣信自己的消息。”季修睿坚定地说。
太子着急,低声劝他:“七弟,别这么执拗。?叶障目要不得。”
“太子又怎么能确定你们得到的消息一定是真的呢?”季修睿反问。
“都这么说,难道还能有假?”太子理?所当?然地问。
“这事本就疑点重重,如今好不容易拨开迷雾,只需要派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就能知道真相。父皇,那是整整十万人的性命。”
“北固城已经没了,城中十?万人也没了。”皇帝斩钉截铁地说。
季修睿拧眉:“您真的这么狠心?”
允王低斥:“七弟,怎么跟父皇说话呢?”
望着季修睿眼底的坚持,皇帝沉着脸,吩咐太子几人退下。
屋内很快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季修睿缓缓开口:“父皇,漠北的锦衣卫那么多,儿臣今日说的这些,您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吗?”
皇帝冷着脸看他半晌,沉稳的声音中带着冷酷:“听到过又如何?派人去救,就一定救得下来么?”
季修睿恼火:“那总该试试。”
“拿人命去试吗?若是陷阱,所有去救援的将?士都会死。放眼整个大周,能服兵役的男子不多了。这些人若死去,谁来抵抗安跶?”皇帝问。
“可这不是陷阱,儿臣愿以性命担保!”
皇帝见他咬死这?点,无奈退步:“好,就算这是真的,那又如何?唐元明是以少胜多的好手,北固城三万兵马都没能让他突破安跶的封锁,说明安跶这次几近倾巢而出。他都没办法,其余草包就有办法吗?”
“您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季修睿问。
皇帝恼怒:“朕试不起!大周连年灾荒,粮食欠收,光是维持现在这点军费就捉襟见肘。你管过户部,该知道其中艰辛。?旦真的和安跶开战,我们根本支撑不了太久。到时候不仅仅是唐元明父子的性命,你我的性命都不保!”
“那您就更不能舍弃唐家父子。”季修睿实在是难以理?解皇帝的想法。
“朕不是舍弃他们,而是大周需要他们。你也说了,如今漠北的情形十有八-九是唐元明牵制住了安跶主力,安跶才无暇进?攻幽州。安跶有备而来,而我们却是国力空虚。若不让唐元明先消耗掉安跶军队,这场仗我们根本赢不了。睿儿,朕是为了救更多的人。”皇帝苦口婆心。
“道貌岸然”四个字在季修睿喉间划过,又被他忍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紧握成拳,哑声问:“那北固城的十?万人就活该去死吗?”
皇帝没出声。
季修睿放软语气,再次劝说,“父皇,现在派兵救援,与北固城内的兵力共同夹击安跶军队,我们能赢。没必要牺牲那么多人。”
皇帝冷笑:“以唐元明的能力,战时他能做到全民皆兵。城中七万百姓,除去老弱病残无法战斗,能握刀的妇孺约有三万,朕算他们为半个士兵,那就是一万五。加上两万青壮年、三万守备军,?共就是六万五千人的大军。这样一只军队在唐元明手上,他能打十?万人的大军。可至今他连个消息都没能送出来,这是为什?么?睿儿,你分析下。”
季修睿想到一个不好的猜测。
皇帝知道他?点就通,朗声说出答案:“因为安跶这次派来的军队不止十万,唐元明才束手无策!朕预计安跶军队人数有十?五万左右,而我们在漠北沿线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十?二万,这怎么打?全部去救援,就不怕安跶趁此机会偷袭吗?北固城丢就丢了,漠北剩余四城必须守住。”
季修睿没被他的偷换概念糊弄过去,清醒地说:“四城各派一万人马,就有四万能去救援。北固城能出三万训练有素的将?士,合计就是七万。安跶十五万军队如果全部来犯,城中百姓也能组织起来,我们的战力能超过十?万,不?定会输。安跶一旦输了,肯定元气?大伤,我们至少能有十?年休养生息的时机。”
“但我们要是输了,漠北四城,乃至脚下的京城,都会和朔州与阳城一样被屠杀殆尽!”皇帝的声音拔高,显然不想再和季修睿讨论下去。
季修睿失望地看着他:“北固城一旦被破,安跶立刻就会进?攻幽州。不瞒您说,儿臣怀疑幽州太守已经叛国。安跶根本就不用去进?攻漠北的其余城池,就可以直奔京城。”
“幽州的事朕会派人去处理?。”皇帝见他还是那般执拗,没来由地转移了话题,“张安和沈梅死了。”
皇帝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季修睿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没搭茬,皇帝自己说了下去,“在你和唐晓慕去找宗含后,这两人就死了。是不是唐晓慕杀的?”
季修睿没想到皇帝在这里等着他们:“不可能,她一直陪着儿臣。”
“你都昏迷了,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张安陷害唐元明父子通敌,唐晓慕对他恨之入骨,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时机,怎么不是她?”皇帝问。
这话摆明了要唐晓慕背黑锅,哪怕他们那天没去找宗含,皇帝也有办法把罪名按在唐晓慕头上。
皇子犯法可以逍遥法外,也可以与庶民?同罪,全在天子?念之间。
唐晓慕?旦被认定为凶手,极有可能被判死罪。
季修睿心寒又恼怒。
皇帝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谆谆教诲:“睿儿,你就是过于心软。妇人之仁没有用,要学会取舍。朕问你,你如今要你的王妃,还是要北固城?”
他都要。
季修睿沉默半晌,收起眼中的厌恶与敌意,垂眼道:“儿臣时日无多,会做?个好丈夫。”
见他放弃北固城,皇帝对这答案还算满意,缓和了语气,轻轻拍了拍季修睿的肩,语重心长道:“两害相遇取其轻,即使北固城被攻破,安跶也绝对讨不了好。我们只有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才有胜算。北固城的十?万军民?,朕会记得他们,大周也会记得他们。”
季修睿只觉得他这番冠冕堂皇得荒唐。
记得有什?么用?
那些人都会死。
不是死在敌军的利刃下,而是死于同胞的见死不救,甚至死前还可能陷入人吃人的地狱。
“您会记得他们?”季修睿轻声重复,因为过于气愤,声音微微颤抖。
“是。”皇帝的声音很沉,语气隐隐带着几分不耐烦。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最疼爱又最出息的儿子,他根本就不会耐着性子解释。
季修睿紧紧闭上眼,用内力压下胸腔间再次翻滚的气?血,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儿臣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走之前,去给你母妃上柱香。”皇帝嘱咐完,转身离开。
季修睿缓缓睁眼,眸底暗光闪动。
……
唐晓慕在鸾凤台听到季修睿吐血昏迷的消息便冲了出来。
她心急如焚,哪怕从未来过揽月楼,这次却在无人带路的情况下,靠着自己幼年的些许记忆,找到了这里。
她到时,皇帝刚与季修睿说完话,正好走出来。
唐晓慕连忙行礼。
皇帝冷冷扫了她一眼:“睿儿病重,不宜思虑过多,往后你若再拿子虚乌有之事怂恿他出头,别怪朕不客气!”
他不需要唐晓慕回答,说完便甩袖离开。
唐晓慕咬牙等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立马起身朝屋内跑去。
季修睿倚在床头正在喝药,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捧着半透明的青玉琉璃碗,?口口抿着药,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殿下,你怎么样?”唐晓慕担忧地走到他身边。
看见唐晓慕微微发红的眼眶,季修睿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下,哑声道:“我没事。”
太子几人见他们夫妻有话要说,识趣地没多打扰,嘱咐季修睿注意身体后,很快离开。
“是不是病情严重了?”唐晓慕眼底涌起自责,如果不是为了她的事,季修睿昨晚不会?宿没合眼,也不至于会当?场吐血。
“没加重,吐出点淤血,舒服些。”季修睿仅仅穿着亵衣,没让唐晓慕看到自己那套沾满鲜血的朝服,“你爹和哥哥……”
唐晓慕打断他:“我听说了。暗卫和李奇都怀疑幽州有问题,这消息一定是假的,爹爹和哥哥一定还在北固城。”
季修睿微微颔首,见她没被骗,安心许多。
北固城危在旦夕,晚?天去就多?份城破人亡的危险。
唐晓慕决定?会儿送季修睿回府后,自己就乔装去漠北。
漠北的主要几位将?领她都认识,她得想办法说服他们出兵救援北固城。
她正想着,蓦然听到季修睿喊:“青竹。”
青竹悄无声息地从窗外翻进来:“爷。”
季修睿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坚定:“让府中所有侍卫分批出城,前往幽州。”
他选择做?个好丈夫,去救妻子的父兄与十万无辜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