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睿喝完药,换上新送来的常服,由唐晓慕扶着起?身。他尽可能不?让自己的重量压在唐晓慕身上,但身上没什?么力?气,还是不?免需要向她借力?。
唐晓慕知道?季修睿要强,见他自己还能走,便不?着痕迹地扶着他,与他一道?往外走。
小太监恭敬地候在不?远处,见季修睿来,上前行礼:“殿下,佛堂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跟奴才来。”
季修睿握着唐晓慕的手微微紧了紧,站在原地顿了片刻,微微颔首。
小太监低着头在前引路。
揽月楼的佛堂中供奉着谢贵妃的灵位,这是宫中独一份的待遇。
佛堂被?打扫得很干净,檀香悠悠,灵前供奉着上好的香烛与鲜花。刚采下的□□饱满欲滴,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可见下人极为用心?。
而佛堂内所用器皿,一律都是黄金打造,庄严而华贵。
整座揽月楼富丽堂皇,与宣王府的清寒截然不?同。
唐晓慕下意识去?看季修睿。
季修睿眸色低沉,垂着眼,看不?出任何神色。
他在供桌前停下,望着灵位上的名?字片刻,抬手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三柱清香,鞠了三躬。
唐晓慕照做。
小太监上前为两人将供香插入香炉。
季修睿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唐晓慕的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想起?太后说过的话。
谢贵妃对季修睿并不?好。
如今看到谢贵妃的灵位,季修睿是不?是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唐晓慕紧了紧扶着季修睿的手,小声说:“殿下,这次你帮我这么大忙,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以后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办。”
季修睿抬眸瞥她,似乎对她这样有恩必报的模样并不?满意:“本?王能有什?么事不?能自己办,还非得找你?”
最近都是季修睿在帮她,他堂堂一个皇子,的确轮不?到她帮忙。
唐晓慕面色一阵尴尬,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能从两人的性?别上找到一个季修睿做不?到的事:“生孩子。”
季修睿的脚步一顿,错愕地看向她,璀璨的星眸中,泛起?异样的情愫。
唐晓慕说完才意识到话中的歧义,一下子涨红了脸,匆忙补救:“我……我就是举个例子……”
说话间?两人走出揽月楼,马车就等在院外。
两人依次上车,马车缓缓朝宫外驶去?。
就在唐晓慕以为这事翻篇的时候,季修睿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想给我生孩子?”他的眼神下意识望向唐晓慕,又在即将撞上她的眸子时飞快地挪开,仿佛怕被?她看见自己眼底的心?虚与忐忑。
唐晓慕脸上才消散的绯色再次涌上脸颊。
她怔了一下,听季修睿语气平淡,与两人平时玩笑的口吻并无差别,才放下心?:“殿下你就别逗了,咱们有约在先,我不?会食言的。”
季修睿一言不?发扭头背对唐晓慕,将自己的脑袋搁在车厢夹角处,像是生闷气。
唐晓慕望着他的后脑勺感到不?解:“殿下,怎么了?”
“没事。”季修睿闷闷地说,闭上了眼,恨不?得打死当初那个答应与唐晓慕单纯合作的自己。
唐晓慕以为他是累了,贴心?地为他盖好毛毯,静静坐在一旁没再说话。
皇帝耳目众多,刚刚在揽月阁内不?宜商量太多,季修睿吩咐完青竹后,便没再多说什?么。
唐晓慕乖巧地也没多问,免得隔墙有耳。
虽然皇帝不?派兵救援北固城,但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
皇帝的命令到达漠北还要一段时间?,漠北的将领不?少都是老油条。只要唐晓慕能说服将领出兵,他们就能以“陛下命令来迟”为由,以不?知情搪塞过去?。
不?过这样一来,哪怕能平安救出唐元明父子,也会让皇帝更恨唐家。
唐晓慕一想到这儿就头疼,但眼下人命关?天,她顾不?上这么多。
只要唐元明能守住北固城,皇帝就不?能公然赐死他,表面上的君臣和睦还得有。
走一步看一步,其余的事等救完人再说。
季修睿精神不?振,但强撑着不?睡。看唐晓慕带着两个丫鬟在收拾东西,他哑声道?:“我也去?。”
唐晓慕一惊,立刻否决:“不?行,漠北路途遥远,你这身子怎么撑得住?”
“我睡一觉就好。今日侍卫能走大半,剩余的人明日随我们一道?出城。”季修睿知道?拦不?住唐晓慕,与其在府中为她担惊受怕,不?如陪她走一遭。
若季修睿身体健康,他愿意陪自己去?漠北,唐晓慕感激不?尽。可他连去?一趟京郊都能吐血,唐晓慕怎么放心?他出远门?
她把手上的衣服给秋梨,自己坐到床边,语重心?长地跟季修睿说:“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你能帮我做到这一步,这份恩情我牢记于心?。可你真的不?能去?。这次时间?紧急,必须快马加鞭赶去?漠北,就是坐马车都能把人颠散架……”
季修睿打断她:“我知道?,骑马去?。”
“那你就更不?能去?了。”唐晓慕还记得他上次吐血的吓人模样,帮他压好折起?的被?角,耐着性?子为他分析,“殿下,你听我的。这次去?漠北相当于是抗旨,杀头死罪我一人抗就好。万一陛下怪罪下来,你只要说你病重不?知情,府中下人都被?我这个王妃糊弄了就成。一旦降罪,你给我一份休书,我绝不?连累你和王府。”
“太后将你嫁与我,就是想为你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你既然有了,何必出去?淋雨?这次听我的。”季修睿倔强道?。
唐晓慕坚决不?同意:“不?行,你好好养病。”
“我的病无碍。”季修睿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完全?不?像是无碍的样子。
唐晓慕第一次发现他竟然这么执拗,挫败地叹了口气,气鼓鼓到:“反正我不?带你去?。”
“腿在我自己身上,我自己去?。”季修睿固执无比。
唐晓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他好一会儿,吩咐秋梨:“去?请周太医,让他来给殿下好好唠唠到底能不?能出远门。”
秋梨应声离去?。
不?一会儿,周太医前来请脉。
诊过脉,在季修睿阴沉的眼神下,周太医压着眼底的不?舍,无奈对唐晓慕说:“殿下可以去?漠北。”
唐晓慕惊了:“他今天才吐过血呢!”
周太医为难地回头去?看季修睿,撞见季修睿警告的眼神,又硬着头皮跟唐晓慕扯谎:“刚刚老臣看殿下脉象平稳,可能是吐血之后,把体内余毒也清出些许。”
唐晓慕狐疑地望着他,决定诈一下周太医:“宫里的太医可不?是这么说的。”
周太医心?神一颤。
“他胆子小,你别吓他。宫里的太医也是这么说的。”季修睿挥手示意周太医出去?,问唐晓慕,“现在可以放心?我出门了?”
唐晓慕摇头:“不?放心?。”
“不?放心?也没用,本?王说去?就会去?。”季修睿躺下,清冷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地传来,“明日出发。”
唐晓慕心?情复杂,知道?自己同样拦不?住季修睿,只能轻手轻脚地去?帮他收拾行李。
去?马棚给雷霆喂马草时,铃兰小声道?:“刚刚老夫人派人来过一趟,戚公子已经写信回凉州,请戚大人出兵救援北固城。”
凉州不?在漠北范围内,且距离北固城较远,过去?救援不?如漠北其余几城方便。
唐晓慕很感谢戚轩这份情谊,只是不?知道?戚大人会不?会抗命出兵。
另一边,季修睿趁着唐晓慕不?在,从矮柜中取出一枚白色小瓷瓶。瓷瓶通体雪白,像是用一块和田玉雕琢而成。还没巴掌大,瓶盖打开,浓郁的药香瞬间?飘散满屋。
青竹进来复命,看见季修睿拿着这瓶药,脸色大变:“爷,您要吃这个?”
季修睿垂眼瞧着瓷瓶中血色的药丸,神色平静。
他越是这样,越是坚决。
青竹快步上前,焦急道?:“这药虽然能暂时让您的身体恢复,但药效过后对身体损害实在是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您不?能吃。”
“事态还不?够紧急吗?”季修睿问。
“属下知道?您担心?王妃,可您的身体也一样重要。您还是在府中养病吧,属下陪王妃去?漠北。”青竹之前就想说这话,只是王爷不?想王妃知道?实情,他不?敢公然违抗王爷的命令,才忍到现在。
季修睿沉默地将药丸倒入手掌间?,每颗药丸不?过鱼目大小,红得好似从血里捞出来似的。
早些年还没心?灰意懒时,他不?愿拖着病躯任人宰割,便让人秘密制了这名?为“回光丸”的药丸。
一如药名?,回光丸服下后,可以使病重之人回光返照,暂且恢复生机。
但最长只能维持一月。
一月之后,服药之人身体崩溃,即使再服药,也无济于事。
瓷瓶中一共有三十?枚药丸,正好一月的量。
季修睿将药丸装回瓷瓶中,明日出发前半个时辰服药便可。
青竹见他势在必行的模样,忍不?住再劝:“爷,没到用回光丸的地步,您……”
“我可能活不?到过年了。”季修睿语气平静地好似在叙述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距离除夕只剩下一个多月,青竹神色一僵,慌忙道?:“太医们误诊也不?是头一回了,您别信。您能平平安安过今年除夕,还有明年除夕、后年除夕、大后年……”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季修睿打断他,抬眸望向院中正在跟丫鬟交代?事情的唐晓慕,眼中泛起?莹莹微光,“活了二十?年也不?过是个傀儡,连自己究竟算什?么都不?知道?。剩余的日子里,我想为自己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