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的亲王朝服厚重而?贵气,衬得季修睿苍白的脸色仿若傲立云端的仙人。
唐晓慕望着面前芝兰玉树的男子,满怀感激:“殿下,谢谢你?。”
季修睿繁杂的心海中,涌起一丝丝怪异的情愫,让他觉得耳朵发热。
“也不单单是为了你?父兄。”季修睿略有些不自然地说。
“我替所有人都谢谢你。我和你?一起进宫,你?去上朝,我去见太后。”唐晓慕顿了顿,担忧道,“如果陛下不同意派兵救援怎么办?”
“所以我必须在早朝时说这事,总得试试。”季修睿说。
北固城的粮草只够支撑八个月,如今大半时间过去,城中粮食很快就会消耗光。
即使唐元明能挡住安跶军队,也没法变出粮食。
一旦缺粮,北固城会化为人间地狱。
之前担心假北固城是安跶的陷阱,不敢轻易行事。如今有了李奇和暗卫们的话,能确定北固城的真实情况,必须尽快派去援兵。
“我去写奏折,你?给各大将领写?信吧。”季修睿道。
唐晓慕点点头,当下去耳房写信。
无?论是忠是奸,今日季修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捅出这件事,所有人都会知晓北固城的真实情况。
叛徒不想暴露身份就会谨慎行事,或许不会这么快加大对北固城的围攻。
而?唐晓慕的信寄出去,只要其中有一人愿意支援北固城,就多一份希望。
两人在宫门口分别,走向不同的两个方向。
……
看到季修睿上朝,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唯有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望着小儿子那双淡漠的眸子,心间涌起一阵不安。
上一次看到这眼神,还是季修睿浑身是血,拎着左相人头前来觐见之时。
那时他们的父子感情就出现了裂痕。
稳了稳心神?,皇帝问:“睿儿,你?今日上朝,可是有要事启奏?”
“正是。”季修睿拱手行礼,从袖中取出刚写?好的奏折,“北固城没破,唐将?军仍带领将?士与全城百姓与安跶军殊死拼搏,请父皇立刻派人增援。”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太子与允王对视一眼,低声对季修睿说:“七弟,派去漠北的所有人都看到北固城城破人亡,怎么会城还在?那去漠北的人,看到的都是什么?”
“安跶用朔州伪装成北固城,欺骗前去查看情况的探子。阳城与朔州被屠之后,安跶铁骑经由这两城绕到北固城后,在路上截杀各方密探。即使有人侥幸活下来,跟着路标也只能走到假的北固城。”季修睿说。
“漠北各府的探子熟悉地形,难道也被骗了?”有人质疑。
“朔州、阳城输得那么轻巧,诸位大人就不怀疑其中有内奸吗?”季修睿反问。
众大臣窃窃私语。
如果有内奸,那就说得通了。
魏王很少在这种大事上出声,但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他忍不住问:“假的北固城那么容易模仿出来吗?”
“整座城都被烧得面目全非,朔州人死绝,北固城的人出不去,谁能认得出?”季修睿故意顿了顿,“我家王妃倒是认得出,但暗中有杀手虎视眈眈,她去不了漠北。”
当初唐元明派了一队人护送唐晓慕回京,唐家被抓时一起被关了。
后来唐家被放,皇帝以这些人是大周将士为由,将?他们重新编入京城城防军的队列,也无?人能回漠北一探究竟。
皇帝拧眉看着季修睿写的奏折,一如既往的清晰明了,却没有让他感到任何?喜悦。
居然要他派人去救唐元明?
若是将来唐元明起兵造反怎么办?
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
皇帝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
不救。
季修睿站在阶下遥遥望着他,似乎是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沉声提醒:“父皇,北固城有三万将?士与七万百姓。如今已经被困四月有余,若是无人救援,即使他们能抗住安跶军队,也会沦为人吃人的地狱.。”
一想到这画面,朝中人人胆寒。
太子看皇帝脸色不好,乖觉地没有出声。
允王眉头紧皱,也不敢做出头鸟。
魏王看两个哥哥都不说话,又看向季修睿。
他生母只是个普通宫女,侥幸怀上他之后才有了位分。但不受皇帝宠爱,熬到如今还只是嫔位。
太子与允王两人的生母身份高贵,魏王自小就知道他的地位不如哥哥们,一直都很乖地什么都不跟哥哥们争。
季修睿为人用功,虽然也不怎么和他一起玩,但每次他有事找季修睿帮忙,季修睿都会帮他。
——除了让他参加自己大婚。
考虑到季修睿的身体不好,魏王对此很理解。
而?且他与唐晓慕小时候玩得不错,这次他能顺利迎娶心上人,也多亏了太后。
这份情总得还。
魏王犹豫许久,决定这次站在季修睿这头,鼓足勇气道:“父皇,要不派人去看看?毕竟十万人的性命都在那里。”
皇帝握着奏折没出声。
蓄着短须的兵部尚书道:“若是安跶能用朔州造出一个假北固城,也能在北固城伪造出一个抵抗的假象。若是我方贸然派兵救援,中了敌军奸计怎么办?”
“那就放任这十万人去死吗?”季修睿反问。
“若是中计,那就是带着大周数万将?士去送死。漠北传来的所有军报都是北固城已经沦陷,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好端端的北固城?这绝对是陷阱!”兵部尚书反驳。
季修睿低低咳了两声,忍着不适问:“那为什么安跶以雷霆之势攻陷朔州与阳城之后,没有一鼓作气进攻幽州?”
“或许是他们已经拿到足够的粮食,不需要再进攻幽州。”兵部尚书道。
季修睿冷嗤:“安跶一向贪得无?厌,且年年缺粮,怎么会突然觉得粮食够了?粮食今年吃不完,可以明年再吃。郭大人,如果您是安跶主帅,连破敌军两城、军中士气高涨之时,是会乘胜追击攻打幽州?还是不声不响地退回老巢?”
兵部尚书郭放白着脸没有出声。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继续追击。
只要攻破幽州,就能直达京城,立下不世之功。
怎么会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除非是不得不留下。
最大的可能是唐元明所在的北固城牵制住了安跶主力?,迫使安跶军队只能停在边境,而?不能长驱直入、直奔京城。
季修睿将其中利害一一分析给众人听,所有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北固城的十万人为了京城的安危殊死拼杀,他们却见死不救,这还算人吗?
逐渐有朝臣站出来:“陛下,不论是否为陷阱,都该通知漠北各府前去查看情况。若是陷阱,那就端了他们。可一旦属实,立刻就该带兵增援北固城。”
“臣附议!”
“臣附议!”
……
大片附议声中,皇帝的脸色逐渐发黑。
大周这些年天灾不断,不久前黄河泛滥,更是死了不少人。如今国库空虚,根本就打不起仗。
唯一庆幸的这十几年没有大型战争,不是战时,不用招募太多士兵。
每城只有两三万常备军,军饷、粮草等开销勉强还维持得住。
如果是陷阱,数万将?士一旦惨死漠北,大周的军力?将?大打折扣。万一这个时候安跶打过来,一旦输了,那就是亡国之祸、灭顶之灾。
如果不是陷阱,救出唐元明,皇帝一想到他的满身军功与在民间极高的威望,就觉得头疼。
更何况他虽然没有对唐家下-毒手,但打压之心很明显。唐元明那么护短的性子,一旦知道唐家众人被关了整整一个月,难免不会起二心。
如今唐元明的女儿还成了宣王妃,万一唐元明要扶持季修睿登基呢?
宫中有太后、军中有唐家父子,唐家大房虽不算出众,但也不是草包,能在文官间说上话。
唐家想逼宫易如反掌。
皇帝越想越觉得可怕,甚至觉得这么大的事,季修睿没提前跟他通气,而?是直接在朝上提及,就是为了逼他派人去增援北固城。
帝王威严怎可这般挑衅?
皇帝手中的奏折被他捏得变形。
北固城不能救。
唐元明必须死。
至于城中十万人的性命,从不在皇帝的考虑中。
兵部尚书几人带头反对的声音尤为悦耳,持有不同意见的两方朝臣在大殿上大吵起来。
“够了。”皇帝沉声道。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殿上之人,希望他能给出与自己同样的答案。
皇帝扫视过在场诸人,眼神最后落在季修睿身上。
他的思绪依稀又回到三年前,季修睿将左相的人头丢在大殿中,在群臣惊呼中,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儿臣幸不辱命,已将逆贼斩首。”
那时季修睿的态度如果不那么强硬,皇帝早就册立他为太子。
可如今,最疼爱的儿子却与他对着干。
皇帝面露失望,冷声道:“郭爱卿言之有理,此事实乃安跶陷阱,不宜贸然行动。”
季修睿没想到他甚至都不派人去看看情况,就直接否定了这事,忙道:“父皇,此事绝对属实,增援北固城刻不容缓!”
“北固城早就没了,幽州太守今日给朕上了密折,已经找到唐元明父子的尸身。他们俩都死了,北固城怎么可能还在?”皇帝怒问。
百官愕然。
失踪了那么久,现在找到了?
季修睿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幽州太守八成有问题,这封折子不能信。
季修睿拧眉问:“那幽州太守可曾提到北固城被围攻?哪怕是安跶设下的陷阱,他也该告知朝廷。”
皇帝没有回答,低沉的声音暗含警告:“睿儿,你?身子不好,就该在府中好好养病,别听风就是雨。你?在京城,能知道漠北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久经风霜的兵部密探,竟然不如你?府中的几个小子?”
“幽州太守在漠北多年,长期与安跶打交道,难道还不清楚他们的把戏?朕知道你?的王妃担心漠北情况,但也不能捏造此等子虚乌有之事!漠北各府的将?士是我大周的将?士,不是她唐家的府兵。如今唐元明父子已死,来日遗体运回京城,朕自会派人去吊唁。”
季修睿的心一沉。
皇帝根本就不是担心有陷阱,而?只是单纯的希望唐元明去死。
他素来铁石心肠,若是打定这个主意,说什么也没用。
那可是整整十万人的性命!
还有唐晓慕,若是不能顺利说服皇帝派兵救援,她着急之下会做出什么?
季修睿死寂的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焦急,胸腔之中气血翻涌。
他拼命忍住想咳嗽的冲动,可喉间传来一股腥甜,季修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眩晕的感觉传来,季修睿只听得魏王一声惊呼,便再没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