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破晓时分,在早修晨钟响彻太乙学宫第三次之际,江逾白一只脚迈进了无为学舍的大门。
太乙学宫内学子众多,宫内夫子崇尚因材施教,故而按照每个人的资质,天赋将其分配至不同的学舍。
其中以麒麟书舍为最上乘,以无为学舍为最末等。
麒麟舍内弟子大多为悟性好,灵脉宽广的仙门世家子。配备的夫子也是德高望重,修为极高的长者。
麒麟书舍宽敞明亮,桌椅是沉香木的、笔墨是金鼎狼毫的、书册是防潮牛皮的。
夏日有玄冰置于屋内四角散热,冬日有地龙、灵狐皮毯保暖。
而无为学舍则一言难尽…
屋舍大小一言难尽,待遇一言难尽,环境一言难尽,就连夫子也是一言难尽。
‘醉生梦死’是尤夫子给江逾白的第一印象,现在也是给黎纤的第一印象
此刻呕人的酒气,响亮的鼾声迎面而来。
惹得站在门口的黎纤一时不知该掩口鼻还是该堵耳朵。
“你别嫌弃,他不是日日这样的。”江逾白安慰道“而且我在这,他会收敛的。”
黎纤摇摇头道:“我没嫌弃这里,不臭,声音也不大。”
江逾白弹了下他的小脑袋瓜:“嘴硬。”
尤夫子歪在竹椅上,身边放了一圈的酒坛子,江逾白从袖口取出一只翠绿小瓶晃了晃,便直接喂进了他口中,动作简单粗暴。
讲坛上出了这般大的动静,底下的几个学子早已是见怪不怪,连头都懒得抬。
“啊,啊,阿嚏。”
打了个绵延的喷嚏后,尤夫子终是酒醒了大半:“逾白回来了,正好,就帮为师把这些随堂小测批改了吧。”
尤夫子边说边将手边的三本小册放入江逾白怀中。
江逾白点头应下,尤夫子见此忙又要去会周公。
“夫子先别急着睡,这是我师父的推荐信。”江逾白指了指黎纤道。
尤夫子三两下拆开信封,厚厚的一沓子信纸映入眼帘,尤夫子面上不显,心里确是得意得很:殷无涯,你也有求上我尤符的一天。
本以为殷无涯会长篇大论地夸赞他一番,随后再言辞委婉地求他一求。
可谁知打开信纸后,跃然于纸面上的只有五个蝇头小字:师弟,留下他。
无比的开门见山。
特别的单刀直入。
非常的直接了当。
“他怎地脸皮这样厚。”尤符被气的脸色发涨,江逾白在他讲打开信纸之际便自觉地背了过去。
“连句请求的话都不会说吗?”
“他到底长不长心?”
“他是不是把自己个当成学宫大先生了!”
江逾白也不管他自顾自朝黎纤招手:“过来,见过夫子。”
“我说过让他进来了吗?”尤符打断道。
江逾白问道:“夫子难道不准?”
“既如此,我便传讯回归元山告知…”
“谁说我不准了?赶紧让他进来,别杵在外面当门神。”尤夫子皱着一张脸道。
就算被殷无涯气得跳脚,他也不敢得罪那冤家。
黎纤闻言,知道自己被留了下来,即刻笑开,如清风入怀,溪水潺潺。
他按照昨日江逾白教的乖乖巧巧地跟尤夫子行了拜礼后由江逾白领入座位。
尤夫子则继续歪在椅子上对着那一沓纸干瞪眼。
甫一坐定,周遭的三道目光便齐齐扫了过来。
黎纤也不羞,直接挨个看了回去。
靠门坐的小胖子,大概七八岁,胖得犹如一个大铜球。手里捧着包脆皮烧鹅,脚边还有堆成小山的猪骨头。
他家里是学宫附近有名的商贾人家,母亲听说修仙可以使人骨肉匀称,健体塑形便忙不迭的将家中幼子送了过来。
正前方的妙龄女,面容普通,细看脸上还有星星点点的小雀斑。
低头看去,她桌堂抽屉里放的不是什么剑谱灵器,而是两个四四方方的金边木盒,里面堆满了珠钗翠环,胭脂水粉。
姑娘名唤‘花绣’,家中亦是富户,打小便有两个心愿。一是自己变得花容月貌,二是想寻个英俊的修道者做郎君。故而及笄之时便一哭二闹地求家人将她送进了学宫。
另外一个和他们俩不同,不是富人家的少爷小姐,他本身就是个富人。
他满脸沟壑,手上布满老年斑,看着约莫七八十岁。十几年前被一同龄修道者浩荡磅礴的剑气所震撼后,便将万贯家财交于子侄手中,孤身一人入了太乙学宫。
他在无为学舍待的时间比尤符任教的时间都长,可除了比别的老头康健些,是半点术法也没学会。
总之由这三人加上江逾白、尤符所组成的无为学舍几乎是整个学宫的笑柄。然在此间,他们毫无所觉,甚至对现状极为满意。
“江师兄,你带来的人皮肤真好。”说这话的是花绣,她最近对嫩肤美白极为执着,坚信一白遮白丑,“他是不是服了什么养颜丹?”
闻言,江逾白看了看黎纤,心道:确实很嫩。
按下想亲手摸摸的冲动。江逾白道:“没有。”他只是吃得多。
花绣一脸艳羡:“像个白瓷娃娃似的,真好看。”
小胖子董冬冬在抽屉里掏来掏去,掏出一大盒肉干咚咚咚地跑了过来,一屁股挤在花绣的凳子上。
冲江逾白憨憨道:“江师兄,练了那套你教给我的惊鸿剑法后,我这月瘦了足足三斤。”
“前日下山回家,我娘甚是欣喜,当即拿出两坛卤肉来奖励我,这些肉干是她让我拿来给你的。”
江逾白瞧了眼那黑漆食盒,本想推拒,但复又见一旁的黎纤喉咙微动,显然是在咽口水,便道:“多谢你母亲。”
董冬冬见此又憨憨地咧开嘴,未等他笑开,后脑勺便挨了一巴掌,花绣没好气道:“人家都收下了,你还不快起身。想挤死我吗!”
“陈老头,你怎地不过来。”董冬冬平日里最怕花绣,见她生气忙转移话题道:“江师兄都回来了,你还在那边忙些什么?”
陈老头扭头道:“江师兄,别见怪,前几日我得了个大胖孙子,我忙着给他穿串佛珠带回去。”
无为学舍的排辈方式简单粗暴:谁最厉害谁是大师兄,就算江逾白比他们来得晚,也依然理所应当地成了大师兄。
“你不是上月刚请假回去给孙子过百日吗?”江逾白问道。
“嘿,这是我儿子妾室生的。”陈老头有些臊得慌:“我儿子妾室比较多,可能随我这个爹了。”
江逾白不再接话,只是从纳戒中取出块天竺玉抛给他:“回去给孩子带上,可辟邪消灾保平安。”
陈老头连连道谢,只觉他这个小江师兄真是个大好人。
“咳咳,你们莫要吵闹了,快自修。”尤夫子诈尸一般道:“把我昨日教的洗髓心经默写几遍。”
众人心知这是导诫堂的几个年经夫子来巡视了,忙四下散开各回各位。
江逾白在小胖葛冬冬转身之际,迅速将食盒底部的小夹层抽开,探手取出意料之中的几块超阶灵石,放入了小胖子身侧的口袋里。
见黎纤迷茫地眨巴眼,江逾白低声道:“我还他的不是肉干。”
“我知道的,那个不如肉干不香。”黎纤贴近他耳旁道:“那个一定比肉干贵好多。”
“对。”江逾白:“你怎地这般聪慧?”
听他夸奖,黎纤得意地想翘起小尾巴:“因为……”
“江逾白可在此?”门外的巡视夫子冷冷道:“你们归元剑派惊雷峰的容舟昨日偷窥女修洗浴,现已被押送导戒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