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舟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在太乙学宫,不但没有女修愿意和他泡温泉,就连愿意给他指路的都没有。
一路遇上的女修不是态度倨傲,就是神色冷漠。搞得他只能按原路返回正门,从守门小童那讨了份学宫全貌图照着走。
学宫占地琚广,又不可御剑,他又没有江逾白那般好的轻功,等他风风火火走到暖泉时已是皓月当空。
暖泉口处的桃木架上挂满了一排水墨长袍,还有零星几件水粉,绯红的内衫。
容舟有些吃惊。
难不成太乙学宫也有不少和他师父同好的人。
三两下剥了外衫,抬步欲往里去。电光火石间,身后便袭来一股灵力将他掀翻在地。
“何人如此大胆,敢来女浴行偷窥之事。”
学宫的道袍乃是天蚕丝所制,剪不断,撕不烂。
江逾白无法只好将衣摆处折了两折,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他没有缝衣服的经验,更无甚技巧方法,又生怕缝完的不好看。故而动作僵硬缓慢远没有他练剑时的那般行云流水。
案牍上的两碟烛火摇摇曳曳,映得黎纤小脸瓷白,他今晚睡得格外沉,格外香。也不知累了,还是转晕了。
容舟走后,黎纤便不管不顾地抱起江逾白转了七八个圈,从屋内转到屋外。好不容易将人放了下来便又动若脱兔般朝奔院子外的参天古木奔去。
那树足有三人合抱之粗,积数白年岁月长成,根基深厚,高耸入云。
“别闹了,别伤着自己。”
江逾白本以为黎纤力气再大也不过就是同他这般的修仙者差不多。
直到那棵树的树根开始有了松动。
“不可。”
江逾白一把将他扯过,缄口无言片刻后,严肃道:“你还能举起什么?”
黎纤面色绯红,只以为江逾白被他的神力所慑,抬手指向远处,雾气中一片连绵远山隐隐欲现:“在我力量全胜之时,那些我都可以连根拔起。”
他神采奕奕,眉眼间是印制不住的蓬勃朝气。
上古大妖,天生神力,残暴肆虐,性情阴喜不定……
江逾白有些心神不定,烦躁道:“黎纤,你以前可曾食过人?”
黎纤一瞬间豁然确斯。
江逾白忌惮他,或者说忌惮他的妖力。
这些日子他被江逾白喂养的十分好,气力也在日益恢复。
他自是万般高兴的。但江逾白所生存的时代与自己的不一样,这里一只妖也没有,一丁点的妖气也没有。
江逾白是人,有爹娘,有师友,怎么能同他怎么一样。江逾白会忌惮他也是理所应当。
此时黎纤竟有几分庆幸,还好他只是恢复一些力气而已。万一再恢复别的什么吓走了白白可怎么办。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食过人,我好像丢失了一些记忆。”黎纤嗫嚅道。随后又急忙保证道:“你莫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不知道人族该如何向对方承诺,只记着大妖需要在族中长辈面前取出一滴心头血起誓才可。
但别说现在去找他族中长辈,就算是万年前他也找不到。他乃是天生地养,连父母都没有,哪来的长辈。
黎纤越想越气闷,最后干脆一蹬腿靠在了古木旁,抓起江逾白衣襟,故作凶狠道:“反正你不能丢弃我,否则我就把你吃了。”
边说边张开了口,露出两排洁白铮亮的小牙。
江逾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发抖的手和通红的眼圈,继而装模作样地问道:“你准备清蒸还是油爆?”
黎纤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起来,将将哭出来时,江逾白及时止损道:“我不会丢弃你的。”
我会看顾你不去伤害别人,更不会让旁人害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以后若是别人问起你的身份,你就说是我在江家的同宗表弟。”江逾白轻声道。
黎纤先是愣了愣,随即片刻也没耽误地把头埋进了江逾白怀里,闷闷道:“吓死我了。”
江逾白抬手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平时乌润柔软的发丝,此时蓬松成一团。
替他解下了束发的绸带,又费了好些功夫才给他扎了个熨帖的揪。又给他剥了好些松仁核桃喂他吃才又见他喜笑颜开。
江逾白两眼定格在黎纤头顶那个秀气的小发璇儿上,心里软地一塌糊涂,又再次安慰自己:黎纤那样的性子不可能食人的,就算是伤了人也应当是自卫所致。
月影绰绰,暗香浮动。悬星院旁的小径上一行色匆匆的玄衣男子跌跌撞撞,几个起落后终是从后窗跳了进去。
没有像是画本子那样跌落某个深闺小姐的怀中,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出鞘冷剑。
他靠近悬星院时便步履虚乏、气息不稳,江逾白自是有所感应,早早就埋伏再来小窗处。只是他未想到这人竟是……
“容舟?”江逾白微惊:“何人伤得你?”
“无妨,就是和几个修士切磋了一番,都是小伤。”容舟悻悻道,他总不能开口告诉江逾白自己是被当成大流氓死变态打了回来。
他自知有错更晓得越描越黑的道理,故而被打了几下后看那见女修要拔剑时才起身跑了回来。
当时天色已是昏暗,他又刻意挡住了脸,只希望那女修别看清自己的模样才好。
“与何人切磋?”江逾白道,复又补充道:“学宫内有点到为止的规矩。”
很明显他想容舟自己交代。
容舟看着红肿不堪的小腿道:“与一个女修,我无心惹了她,便叫她打了两下泄泄气。”至于如何惹得,他自是不会提。
“看来她的气还未消呀。”江逾白将容舟搀至躺椅:“要不然你也不会如此狼狈地逃回来。”
容舟气恼道:“人艰不拆。”
江逾白取下指上纳戒,放在容舟面前的小案上:“里面有一些灵药,自己取了吃,我与黎纤下学后会为你打饭。”
江逾白说罢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继续缝衣服。
容舟吃了药后撑起身来,眯着眼睛扒拉了两下桌上的水墨袍:“这是做什么?”
江逾白道:“给黎纤改衣服。”
闻言容舟向床上的黎纤看去,将他二人来来回回扫了好几眼,最后留了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