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纳失踪了。
沉迷于为他筹备惊喜,且不会用电子产品的监督者没有“通过社交软件聊天”的习惯或意识。少年的想法很简单:
等帮水神解决反噬,就带“成品”去见他。
毕竟“成品”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然而……
时间是很宝贵的东西。
早一秒,晚一秒,都会造成迥乎不同的结果——他没注意到嘉纳的失踪,别有用心的人却注意到了。
世界为这人取了个代称:反叛者。
……
“你怎么找到我的?”嘉纳问。
他银灰色的发沾染了淤泥,半张脸陷于阴影中,看不清神色。男人处于穷乡僻壤的山洞内,颓败地靠着岩壁。
来人站在洞口,挡住了光线。
“定位器。”
……嘉纳愕然。
几秒后,他低低地嗤笑一声。
“人类研发的产品,不是用得非常顺手吗?”嘉纳抬起头,露出凝固了血迹的面颊,与额角上的伤口,“……有事吗?”
他的模样狼狈极了。
指尖敷着泥,衬衫染了血。几缕银灰色的发混杂了鲜艳的红,拧成一簇,搭着细密的睫毛。
而来者视若无睹。
Ta淡淡地陈述:“我需要你。”
——“我需要灾厄遍布世界。”
……灾厄?
嘉纳的瞳孔微缩。他捏紧手指,不假思索:“我拒绝。你是疯了吧,竟然想引出灾厄?生灵涂炭对你有什么好处?”
运气神确实可以诱导灾厄。
他能调控厄运,覆盖指定的区域——如羊群跟着领头羊前行一般,灾厄会闻讯而动,悄然进入被坏运气笼罩的场所。
所以嘉纳拥有众多的信徒。
他的杀伤力低,但只要和武力值高的神明合作,就能以0死亡的战绩击杀灾厄,避免信徒受苦。
“别急着拒绝。”
来者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不瘟不火地补充:“你思考过世界的本质吗?从混沌,神代,到人代……它的运行方式其实很单调。”
——“类似于编程。”
嘉纳盯着Ta,静静倾听。
“神代走到末路的象征是神格的破碎,就像是删除数据库的那行指令,一点一点地清理了关于神代的痕迹。”
“随后,世界重建了新的数据库。”
——“科学至上的人代。”
介绍完前情,来者才进入正题:“在这个时代,灾厄被抹去意识,成为随机刷新的自然灾害。花草树木失去了灵气,器物无法选择主人……到底是环境改变了他们,还是他们造就了环境?”
“带着疑问,我调查了很久。”
“根据预测,我主动去接触了灾厄……停留于灾害中心后,我的力量恢复了——我的身体自动调整为了适应环境的状态。”
“……你看,世界的运行逻辑有多蠢。”
Ta的声音里多了讥讽,显得又冷又刺人,宛如尖锐的冰锥:“负有法则的神,肆虐的灾厄,绝望的人类,三者齐聚,便被判定为了‘神代’。于是我遭受的反噬暂时消失了。”
“所以,我们有编写未来的能力。”
——“嘉纳,我需要你。”
“让灾厄遍布全球,伪造一串虚假的数据,改变世界的运行路线……当神代重临,你就不必继续当‘天煞孤星’了。”
……
天煞孤星。
嘉纳被戳中了死穴。
他曾拥有很多:信徒、挚友、实力……无数的人因他的垂怜而得偿所愿,获得充盈的幸福感。
那时的他。
见的最多的,是人们的笑容。
各种各样的、出于各种缘由的笑容,堆积起了他的生活,给予了他成为良善之神的意义。
神格破碎的刹那,他便隐约意识到——
这样祥和的日常,结束了。
驿站内的神明们都压抑着阴暗的思绪,却也保有过往的温柔,愿意忍耐他的体质,没有赶他走。
可是……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越发倒霉。最严重的一次,是火神被战神的刀刺穿,腹部破了个洞——连水神都没办法彻底治好。
战神的刀,不是凡品。
他眼睁睁地注视着这把刀以堪称诡异的巧合,从战神的腰侧滑落,捅伤火神,勾出碎肉与血液。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黏稠的红覆盖了他的感官,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静默的氛围扼住了他的咽喉,驱动了他的双腿。
嘉纳离开了驿站。
没有人轰他,亦没有人挽留他。
他顺理成章地开始了流浪:漂浮不定的居所、不断切换的合作对象、与任何人的擦肩而过……
偶尔,会有人冲他伸手。
——“厄运?没关系。”
——“我会陪着你的,嘉纳。”
他信了一次又一次。而法则的反噬,毁掉了一切的承诺、约定,将全部的美好光景撕得粉碎。
分手后,他会补偿性地赠予前任好运。
这让他引起了部分人的奢望。
——忍耐一段时间,便能换来富贵。
濒临绝境、病急乱投医的女人走到他身前,扬起抹着劣质口红的唇角,温声细语:“嘉纳,我喜欢你。”
……多浮夸的演技啊。
他看起来很好骗吗?
这么自嘲着,他却抑制不住地弯起眸子,抱着一腔的哀戚,用轻快的语调回答:“……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不过是利益互换罢了。
人类得到运势。他……
为什么,明明有人陪在身边,他还是日复一日地下坠?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悬崖,被寒冷的气流刮得意识模糊。
……真奇怪啊。
当了模特,有了粉丝,备受褒扬……
他仍是孤身一人。
……
——【嘉纳,我恨你。】
和他分手后,好运不会立马生效。找上他的人,本就已经步入绝境,才会追寻莫须有的偏方——疯子的诅咒,总是格外恶毒。
【为什么你不去死?!】、【你这种人活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是脑子坏了吧,居然认为你可以救我?!】……
一封接一封的短信被发送至他的手机。
他没有选择拉黑或者屏蔽。
而是自虐般地,放任别人在他的身上发泄恐慌、仇恨或无助……即使同样走投无路,野兽亦会互相撕咬。
——【嘉纳,你不存在就好了。】
……咬得他血流如注。
……
“拿人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可能性。”嘉纳扯了扯嘴角,半是冷漠半是嘲笑,“你果然是疯得最厉害的那个。”
他盯着覆着淤泥的手指,阖下眼帘。
沾了血迹的银发微遮住他的眉眼,使他添了几分阴郁。嘉纳佝偻着背脊,俊秀的面容完全没入昏暗中。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
“现在。”
“离我远点。”
……
“间谍计划”是个幌子,是小监督想要抱团取暖的借口。当然,他本人对此一无所觉,反而兴致高昂地采取了下一步措施。
“写日记?”疏宜年面露迟疑。
“是的。”
热衷于写工作报告的鹤容点头,把新买的本子和笔递给长鸣:“你知道怎么写字吗?”
长鸣:……?
女孩捏着笔,慢慢地涂写。
她用的是属于神代的文字。被世界装了N个外挂的小监督轻而易举地理解了她写的东西,甚至没发现她的文字有什么异常。
疏宜年则神情复杂地移开了视线。
【写……】
金鱼脑呆住。
再次忘记前因后果的长鸣看着自己手里的笔、摊开的本子、满眼期待的漂亮少年,陷入了沉思。
【黑】
【金色】
【白】
……
鹤容:……?
虽然长鸣会写字是个巨大的惊喜,但写的内容也太离谱了。他根本看不懂……小监督觉得自己的“间谍计划”快破产了。
疏宜年扫了眼书页。
“她在写你呢。”
“我?”鹤容一头问号。
“黑色的头发,金色……嗯,仔细看的话,你的眼睛是琥珀色。白色指的是皮肤吧。”神明语调温和地为他解了惑,又调侃道,“长鸣似乎在努力地记住关于你的片段。”
……诶?
鹤容怔了怔。
在他茫然的目光中,金鱼脑的小妖怪瞅一眼他,思索两秒,写一个字,连蒙带猜地补全了缺失的信息。
【黑】【发】,【金色】【眸】……
最终。
小智障凭借着惊人的毅力,摁住了跟沙漏似的飞快流逝的记忆,遵从心底的微弱呼唤,艰难地记下了五个字——
【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