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流逝。
长鸣能记住12小时内的经历,水神的反噬被解决了70%,二五仔·火神赖在驿站蹭吃蹭喝,黎明神忙得脚不沾地,信使继续当自闭宅男,运气神不见踪影……
小监督感到了棘手。
今天。
是他抵达驿站的第20天。
——整整20天!植物神和战神竟然还是不肯见他。虽然世界从不催促他,但他控制不住地惭愧了。
再不行动,他都快忘记主要任务了。
战神音讯全无,他只能……
去敲植物神的门了!
……
嘉纳说过,植物神与信使很凶。
信使他见过,至今不肯跟他说一句话。每次出门屯粮,从他的附近路过时,信使都会阴阳怪气地“哼”一声,表达自己的抗拒。
如同一只凶巴巴的刺猬。
满腔仁爱的小监督选择包容他。
——植物神应该也挺难搞。
少年站在贴有“植物神”三个字的房门前,郑重其事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成最佳的精神面貌。
其他神明作壁上观。
“咚咚。”鹤容敲响了门。
——无人应答。
疏宜年欲言又止,几番纠结,终是放弃了劝阻。神明默默地运转法则,凝聚出细细的涓流,全神戒备。
“伪装”在失效。
幽蓝的色泽渲染了他的瞳孔。他的发尾亦显出清透的、深海一般的蓝,昭示着非人类的身份和“水”的神职。
雀以惜瞥了他一眼,一动不动。
“植物神?”
鹤容再次敲击房门,咬字清晰:“你好,我是世界派来的实——监督者。你可以出来……”
——“嘭!”
房门被猛地拽开。
门把手掉落在地,发出脆响。排山倒海般的藤蔓自屋内钻出,袭向毫无防备的漂亮少年——蓝色水幕骤然出现,挡下了所有攻击。
疏宜年将鹤容拉到身后,眉毛微蹙。
“水神,你要背叛我们吗?”
一道冰冷的女声传入小监督的耳膜。明明是十分柔和悦耳的嗓音,却在极致压抑的情绪下变得坚硬、沉闷。
鹤容没有看见植物神的身影。
迎接他们的,是愈来愈凶猛、带着尖锐棱角的藤蔓。密集的藤蔓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水幕,掩盖了房里的光景。
疏宜年寸步不移:“我们什么时候是一伙的了?”
——“叛徒!”
女人厉声呵斥。下一秒,植物的攻击力度蓦地增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水幕,勒住鹤容的四肢,把他拖入卧室。
水神的法则被小监督封印了大半,又是辅助性质的神明,自然打不过调息了无数年的植物神。他只来得及抓住鹤容的衣角——
“嘶啦——”
衣角碎裂,房门“嘭”地闭合。
疏宜年捏着布料,看向全程旁观的雀以惜,语气是难得的严肃,像是拍打山石的瀑布:“火神,为什么不出手?”
他清楚,鹤容很强。
可……
一直黏着监督者蹭吃蹭喝,还天天戴着监督者送的发卡的火神,在监督者遭受攻击时,居然如此……冷淡?
雀以惜垂下头颅,拨弄刘海。
她歪着头,弯了弯眸子,笑得分外天真,格外灿烂,宛如阳光下的向日葵,守望着触之不及的梦。
“嘘——”
“别打扰我们的小鹤容收集情报。”
……
“你想见植物神?”
得知了鹤容的想法,水神不赞同地说:“植物神的精神……不太正常。神代陨落前,她活得比童话故事中的主角更幸福。”
“家庭美满,天赋高,长大后便与竹马成了婚,诞下了孩子……灾厄毁了她的一切,使她变得疯癫又暴虐。如果知道你的身份,她会拼了命地——”
“杀了你。”
——鹤容环视房间。
驿站的特质之一是“无限扩容”。植物神利用这一点,创建了一个小型的森林:遍地泥土,树木林立,藤蔓交杂,百花齐放……每个缝隙都被靓丽的色泽填满。
他依然没见到神明的真容。
小监督没有挣扎。
繁茂的枝叶慢慢退开,为他留出了一块区域。束缚住他的藤蔓把他提到空中,加大了力道,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然而……
他的皮肤,甚至不曾出现红痕。
——植物神根本破不了他的防。
毫发无损的少年乖巧地被吊着,淡定地端详着品种不一的植被,仿佛是来观光游览的旅客,丝毫不慌。
气得尖利的藤蔓冲至他眼前。
在尖端快要触及鹤容的眼球的刹那,白色的符文从少年的皮肤内升起,挡住了气焰熏天的藤蔓,并飞快地扩散,呈圆形荡开,瞬息间便切断了全部的藤蔓。
与此同时,楼下的调酒师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了眼通往二楼的阶梯。
……是世界的气息。
破碎的枝叶于他的四周翻飞、旋转,迷乱了视野。花朵摇曳,绿草婆娑,小监督的鼻翼微微耸动,略过繁杂的花香,嗅出了属于上司的味道。
他操纵的符文,是金色的。
而这白色的符文……
显然是世界植入他体内的。
捆绑住他的藤蔓被碾碎,白色的符文缠绕着他,牵引着他落到地面,才钻回他的手臂里,继续当“盾牌”。
鹤容摸了摸冰凉的肌肤,暗自给世界发了张好人卡。
盘旋的枝叶逐渐落下。他踩着不软不硬的杂草,听见了植物裂开的“嘎吱”声——两个人都环抱不住的粗壮树身缓缓显出一个洞,露出一个棺椁。
棺椁旁坐着一个女性。
墨绿色的及腰长发披散着,零碎的几缕勾勒着妍丽的五官,映衬着翠绿的眸子——她完全没有使用“伪装”,原原本本地保留了最初的姿态,不肯融入人代。
鹤容对上她的目光。
这就是……
植物神?
……
植物神与嘉纳相似。
神代陨落前,他们都是人生赢家。不同的是,她只爱自己的家庭,只想经营好自己的生活。身为运气神的嘉纳,更沉迷“被大家喜爱”、“被大家需要”的状况。
亲人,爱人,孩子……
灾厄的利爪撕烂了她珍视的一切,摧毁了她的理智。火神受不了她疯疯癫癫的丑陋模样,亲手镇压了她。
二十年前,她才勉强消除了攻击性。
女人盯着鹤容的眼睛,混乱的思绪中闪过一个美好到让她骤然沉静下来的画面——
有谁,抓住了她的衣角。
那孩子很矮,很小。
头顶堪堪和她的腰持平,不得不一边揪着她的衣服,一边踮起脚,好奇地打量她手里的食材。
——“妈妈。”
男孩这么喊着,仰起了头。
他笑眯了眼,婴儿肥的腮帮子为他添了些稚嫩与可爱。那是双琥珀色的、无比纯澈的眼眸……跟他的父亲十分像。
一样的琥珀色。
……非常漂亮的琥珀色。
明明是刽子手派来的刀刃,却拥有如此干净的眸子……太滑稽了,太可笑了,太……恶心了。
——清醒的时光转瞬即逝。
植物神停滞于原地,陷入迷惘。
没有法则的干扰,房间内恢复了平静。五彩缤纷的花朵不再摇曳,碎成一节节的藤蔓掉入草丛,点缀了那抹单薄的青色。
树影静止,枝叶沉寂。
植物神踏出树洞,接近鹤容。
她表情恍惚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少年那颤动的睫毛,指尖刮过他的眼尾,在下眼睑处流连。
……琥珀色的。
如天空一般明澈,如湖水一般清透,如鸟啼一般生机勃勃……这种璀璨的琥珀色,清空了她混沌的大脑,抚平了她的心扉。
“我最重要的……”
女人无意识地呢喃。
她捧着鹤容的脸,满心怀念地、叹息似地贴近一步,把下颚搭在少年的肩膀上,墨绿的发丝与鹤容的黑发交缠。
“再叫我一次,好吗?”
神明垂下眼帘,眸光浑噩。
——“叫‘妈妈’。”
“好吗?”
……
鹤容是个迟钝的人。
迟钝如他,都察觉出了植物神的怪异之处:他根本不是她的孩子,应该是认错了吧。
“抱歉,我……”
少年感受着肩膀处的湿热,怔住。
“泥泥,泥泥——”
神明的语调变得柔软,透着哀求,流露出浓稠的爱意:“……再叫我一声,好吗?”
“我最重要的宝物……”
“我最重要的——”
鹤容抿起唇,望着树洞中的棺椁。棺椁有些陈旧,但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每天擦拭,防止它积灰。
温热的泪珠打湿了他的肩膀。
——“植物神名为深林。”
他来之前,尽心尽力地给他科普的疏宜年托着腮,不紧不慢地补充:“可她疯了之后,就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只记得家人的。想唤醒她的话,喊‘泥泥’更有效。”
……
我不是泥泥。
不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宝物。
鹤容忽视了神明的泪水,五味陈杂地回抱住她,温柔地抚过她的长发,给予她无声的慰藉。
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吗?
不否认,亦不承认。
相当于放任植物神做梦。
假设现实过于残酷,做一个比较长久、更加圆满的梦……是不是无可厚非的?
少年想不到答案。
……
疏宜年焦急地等在门外,雀以惜故作冷淡地倚着墙壁,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门板,再快速收回。
世界是唯一面不改色的人。
房间的隔音效果对他没用。
他听完深林和小监督的互动,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然后拉开一个虚拟屏幕,梳理了人物关系。
……只差战神了。
就算没有预知未来,他也可以推断出,等接触过战神、处理完水神的反噬……鹤容便正式步入了棋局。
公良闻挥散屏幕,看着长鸣。
越发灼热的灵魂之火倒映进他的瞳孔。
……
女孩仍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