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染白第一次踏进罗琦兰的屋子。

屋里家具床单各种生活用品不外乎黑白蓝三色，即使桌子上乱糟糟堆满罗琦兰出嫁用的行头，也掩盖不了素净的基调。

三夫人站住当中间，一手拈笔，和两个女佣把各种珠宝一件件清点记录齐全，再摆放进描金首饰盒里，轻松轻巧如日常整理自己的梳妆台。

罗琦兰头戴宝冠，一身华丽的蓝裙，坐在床沿上小声啜泣，旁边是被喊来帮忙的二夫人。二夫人一张张给罗琦兰递纸巾，口中絮絮叨叨地劝慰，萧染白听来听去，她说的不外乎“你要听父亲的话”“女儿都是要嫁人的”“到夫家后丈夫就是你的主人，万万不可耍脾气”之类。

“你们结婚时不穿红呀？”萧染白问三夫人，她打量罗琦兰的衣服面料剪裁着实不错，只是裙子长袖子长，给人尺码大了一号的错觉。

“各地有各地的习惯，毕竟门风家规不同，两家人商量好就成。新人穿大红算比较常见的选择，是老爷自己不喜欢，就挑了蓝色。”

三夫人将簪子握在手里，摇动流苏，闲闲地说：“国外国内风俗更加大不相同，不知道东西准备一堆，过去后能用上几件，说不定连头发都要剪短。”

罗琦兰听见母亲的话，哭得更大声了。

萧染白扶额，凑到三夫人耳边小声说：“好歹是你亲生闺女，以后不一定能再见到面呢，别刺激她了。”

三夫人冷哼：“我巴不得她能趁机嫁出去，自己不识抬举，怨不得别人不将她放在心上。”

“别人？哪个‘别人’？”

三夫人话里有话，萧染白还没琢磨出究竟，戒姨捧着一个盒子走进来：“三夫人，以斯波先生送来衣服，希望琦兰小姐能按他们的习俗装扮，老爷已经许了。”

三夫人眼珠缓缓往戒姨手中的盒子上转了一圈，嘴角露出讥笑，身子动也不动。萧染白见三夫人的样子，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思路，也没有吱声，还是二夫人走过来接过衣服盒，掀开盖子：“是件白裙子，上面全是花纹，怪漂亮的，琦兰你快换上。”

“缀了好多宝石，值钱呢，以斯波先生对你真上心，嫁个好夫婿比什么都……”

二夫人声音戛然而止，她在上一秒抖开裙子，才愕然发现这裙子竟然少了半截袖子。

“不就是个半袖礼裙嘛，和楚管家出去时，街上穿半袖齐膝裙的女人可多了，算不上伤风败俗。”萧染白心里嘀咕，区区一个半袖算什么，在她的世界里，别说背心短裤，还有比基尼呢。

而庄园长大的罗琦兰不这么想，她原本哭得通红的脸颊一下白了，嘴唇哆嗦：“他，他羞辱我！”

在罗琦兰受到的教育中，穿着睡衣站在院里都要挨罚，何况是露出自己胳膊来！

二夫人一下没了主意，白裙子显然不符合规矩，但这是男方家送来的，罗琦兰按规矩似乎又该穿上它。

戒姨也震惊不已，她还没打开过盒子，不知道以斯波送来的衣服是这种……东西，和二夫人对望一眼，两人齐声说道：“此事须让老爷下决定。”

三夫人默不作声，直到罗琦兰把白裙子丢在地上，伏床失声大哭，才长长叹口气。

罗漳正在书房里和儿子讨论国外订单，得讯后两人立即赶到罗琦兰的房间。当戒姨捡起裙子摊开展示给罗漳看时，罗漳的脸色瞬间铁青。

罗天轩摇头说：“在国外只是寻常礼服，他们风气如此，不是有意冒犯我们。父亲，如果琦兰不接受，那就不穿了，想必以斯波先生不会介意新娘……”

“不，既然嫁进人家，就要守人家的规矩。琦兰，换上它。”罗漳怒火翻腾，终究后退一步，选择成全以斯波“丈夫的威严”。

从父亲进门后，罗琦兰暂时收起眼泪，眼巴巴瞧着父亲，希望他能主持公道，不料罗漳竟然轻易地卖出她，叫自己承受羞辱，只觉天旋地转，登时晕厥过去。

“废物！把她叫醒！”罗漳用手杖重重敲击地面。

“父亲，看来琦兰并不适合嫁给以斯波，以她这种情况，嫁过去，我们和他不像亲家倒似仇家。”

“已经答应嫁给他一个女儿，这会再取消婚礼，是要叫我自打嘴巴吗，我丢不起这个人！罗琦兰就是死，也要给我把尸体送到以斯波手里！”

“父亲！你忘记我们的初衷了吗？我们是要借助婚事与以斯波交好，扩展海外公司规模，真要给他一具尸体当新娘，罗家的生意就算到此为止了！”

罗漳闻言为之一静，在震怒中掺杂一丝狼狈。以罗漳的观念，原本不愿将女儿嫁给外国人，但现在公司生意需要扩张，他也需要将权力从罗天轩手中夺回，所以必须有个女儿为他牺牲。

“你说能怎么办？你就两个妹妹……对，余霞呢，阿戒，去将余霞叫来。”

“不行！”旁听的二夫人没想到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惊慌失色，跳起来尖叫阻止。罗漳扭头狠狠瞪她一眼，阴森说：“连你也要违背我的命令？”二夫人顿时泄气，滑坐在地板上，惨然无声。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半个小时，罗余霞在戒姨和小柔的搀扶下缓缓走来。罗余霞难得活动，一路上又看见许多以前未曾见过的彩灯艳服，喜上加喜，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嚷：“妈，我看见好多灯笼，好好看呀！妈，你为什么坐在地上呀？”

戒姨小声提示：“余霞小姐，你还没向老爷请安。”

“哦。”

罗余霞腿歪腰斜地胡乱行个礼，当然，在此时这些都是小毛病，罗老爷压住厌恶之意，和颜悦色地问道：“余霞，你愿不愿意出嫁啊？”

“什么是出嫁？”

“就是离开庄园，跟着另一个男人生活，从此他的家才是你的家。”

罗余霞似懂非懂，只明白父亲问自己愿不愿意走出那狭小的房间换个地方生活，仰出个笑脸，喜滋滋地点点头。

比较之下，残废但乖巧的女儿无疑要比叛逆的漂亮女儿强上许多倍，罗漳终于满意，示意戒姨去带罗余霞化妆换衣。二夫人绝望地望着女儿被带走，无声地哭泣。

既然结成亲家，几位夫人全算作以斯波的“丈母娘”，双方之间便无需再避嫌，除却罗琦兰和哭到不能见人的二夫人不在，大家一起吃过离家宴。在接近傍晚时，宴席结束，罗漳将罗余霞的手交给以斯波，由他挽着罗余霞朝庄园大门走去。

虽然到底没用上大红灯笼，两边的淡色饰品已经在灰黑背景衬托下美得突兀，来到庄园笔直的主路上，能遥遥望见停在大门外的车队，车队上装饰有鲜艳的花束。罗余霞懵懵懂懂，任由以斯波牵着走向车队，好奇地东张西望，时不时回头朝走在后面，许久未见的哥哥咧嘴大笑，挥手示意。

罗天轩向盛妆华服的妹妹回以微笑，萧染白在旁边看着，总觉得他的眼睛在夕阳余晖下分外明亮，仿佛含着两汪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