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琦兰从没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罗家庄园,直到耳边传来父亲的声音:“……向我求娶罗家女儿,我已允诺他……”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变成慢镜头,罗琦兰脑中混沌一片,乱糟糟地似乎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清楚,耳朵眼睛都像进水般朦朦胧胧。等她勉强恢复知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站起身,面向父亲。
“我,我要嫁给那个客人?”罗琦兰张张嘴,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并没有响成成型的语句。
罗漳膝下两个女儿,大女儿罗余霞早已是公认的残废,平时在家里几无存在感,这辈子结婚都未必能结成,更何况是拿来与其他富豪联姻,罗漳所言的罗家女儿,自然是指罗琦兰。
罗漳现在是宣布自己的决定,不是来征取三夫人和女儿的意见,他笑眯眯说完,便道:“天轩留下,其余人各自休息去吧。”
除了夫人小姐的贴身女佣,其他女佣淡定极了,依旧簇拥着神色各异的夫人们出院,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应该是早知道以斯波的求婚。
宵儿既清楚罗家种种事端,还了解夫人的计划,胆量又远不如萧染白与三夫人,猛然得知以斯波求婚,心中惶恐不下于罗琦兰。她强行按捺住自己,与海雀一起吃过晚饭,打发海雀去厨房送碗后,才一蹦三尺高,尖叫着:“夫人!怎么回事!天轩少爷不愿意琦兰小姐嫁人,偏偏罗漳答应了,是不是以斯波先生在少爷和老爷之间选择了老爷?天轩少爷输了?”
“未必未必,罗天轩可不会轻易输给罗漳,他的生气像是装的,没准这门婚事就是他暗中促成的呢。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萧染白靠在椅背上,双目望天,一副标准咸鱼躺的姿势。宵儿急得跺脚:“夫人别骗我了,你明明没有放心,还在思考这事呢!”
萧染白有气无力摆摆手:“我才没担心罗琦兰,我在想我自己的情况。”在右上角发光的红色分数表显示着65%,比几日前不降反升,说明自己毫无贡献的表现并没有让罗天轩放弃自己。与能力无关,那他到底在气她什么呢?
“男人心啊,海底针啊。”
萧染白伸个懒腰:“不想他了,睡觉。宵儿你也快睡吧。”
宵儿没好气道:“我哪里睡得着!等晚上点一点安魂香吧。唉,上次香料包的事件,戒姨虽然没抓住把柄,但没打消疑心,我再去要香料时,她不是很愿意给我了。”
“好奇怪啊,我肯定是把香料包在那张手帕里,暮儿和罗琦兰拿到它时,里面肯定也还是香料,怎么等当众打开时就变成碎木片了呢……”
宵儿借着说话舒泄心里的不安,讲完香料,又提起楚管家人生得漂亮,脾气也蛮好,罗琦兰虽然总是规矩来规矩去,实际她脾气很糟糕,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婚后的生活。
俩人正东扯西扯地聊天,海雀走进屋里,裙子上沾着一点灰。
“海雀,你衣服脏了。”
“啊,对不起,我这就去换。”
“你摔跤了?平白无故怎么摔成这样。”庄园基本都是石板铺路,地面平整,四肢健全的成人想摔跤也难。
海雀犹豫地扫一眼坐在旁边嗑瓜子的四夫人,想了想,弱弱地实话告诉宵儿:“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见三夫人院子方向有点吵闹,走过去查看,原来是琦兰小姐在和三夫人闹腾,说了一些‘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我不走’之类的话,还想冲出去找老爷。清清洁洁拦阻她时,把我撞倒了。”
“你不知道,今晚吃饭时,老爷说,要把琦兰小姐嫁给那个来庄园的外国客人。”
海雀清淡地“哦”了一声:“这样啊。琦兰小姐岁数小,结婚有点嫌早,不过老爷要她嫁人,她也不能赖在罗家不走,何况女孩子或早或晚,终究是要出嫁的,小姐太激动了一些。”
不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不是隔壁村头没听过名字没见过面的王翠花,是罗琦兰她自己的婚事,还不允许被突然嫁出去的人激动一下?
宵儿张张嘴,没能出声,萧染白“呸”地吐出瓜子皮,把手里瓜子丢回到银花盘子里。
第二天中午,宵儿拿饭时留意到厨房连续两顿没有给罗琦兰准备饭食,小五把碗撂在桌子上,生硬道:“管这些做什么,琦兰小姐闹得厉害,惹老爷生气,罚她禁足禁食,又不是我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故意饿着小姐。”
宵儿瞧旁边人不多,站得最近的是柴姐,便大胆地小声抱怨说:“老爷也太无情了,突然一句就把人嫁出去,还不许小姐难过,搞得好像结婚的人是他不是他女儿。”
小五诧异地瞧了宵儿一眼,放低声音:“别说这些,给人听见小心你自己挨打。我如今可算了解了咱们这些‘姐妹’有多狠心。”
“嘁,她们一直如此,小五姐你刚知道啊。”
“我以前知道,可现在才想明白……”
“喂,你们嘀咕什么呢!”一个白皮肤女佣厉声喝到。她是在东院服侍老爷的雪儿。
宵儿乖巧回应:“雪儿姐,我昨晚听见外面很吵,怕出了事情,就问一问,免得不知不觉犯错。”
雪儿缓和原本严厉的表情,提起饭盒,边走边告诉宵儿:“是琦兰小姐,与你不相干的,老爷自会处理她的事。”
罗漳的处理方法不过是把罗琦兰牢牢地看管起来,他原本想饿着罗琦兰,把她关到认识自己错误为止,直到罗天轩提醒他,罗琦兰现在算是半个以斯波的人,如果饿出毛病,没法向以斯波先生交代。
罗老爷一听,言之有理,把罗琦兰又放出来,结果发现,禁食不禁食的,没有区别,罗琦兰自己绝食了。
“三夫人眼睛一眯,薄薄的嘴唇开合‘别以为这等好事轮得到你头上!’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出屋。罗琦兰把碗一摔,继续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她就违背这一次,她真的不能嫁到外国,外面容不得她这等干净人,她也容不下那些肮脏事儿。”
“周围女佣哪里管她,只要罗琦兰不上吊割腕的,她们就冷眼旁观罗琦兰哭喊打滚。可怜罗琦兰打从走路说话后就处处惦记罗家规矩,自以为是顶顶儿规矩人,结果一夜间就招翻了罗老爷。她始终没想明白,看似繁复严苛的规矩,其实求的不是仁义道德,端正家风,笔画间写满的只四个字——‘不得忤逆’,当她反抗父亲的那一刻起,过去十几年的乖巧和感情在罗老爷心里便一笔勾销了。”
宵儿一副说书人的架势,抑扬顿挫地转述打探来的消息,仿佛她亲眼所见,末了,长长叹口气:“我们几乎把命压上去要逃离这座监狱,偏偏能出去的人却不愿离开。我羡慕她的机会,她羡慕我们囚徒的身份。”
“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