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正皇帝很久没来过霁霞宫了，小太监和宫女乍一见到皇帝，吓得齐唰唰跪倒一大片。德正皇帝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他迈着大步子往里走。五阿哥听到脚步声，从榻上爬下来。他以为是慧妃回来了，他一瘸一拐往外走，“皇额娘，我想去看九九。”

见来者是皇帝，五阿哥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慧妃在后头叫，“勤宥，快给你皇阿玛行礼。”

德正皇帝几步走过去，弯腰将欲行礼的五阿肩头扶住，“勤宥，你能下地走路了？”

五阿哥有些懵，大眼睛在瘦瘦的脸上眨巴着，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应是。这情景让德正皇帝心酸，他此时想起慧妃刚才说过的那些话——慧妃当然是妇人之见，目光在方寸之间。但他是从最屈辱的底层爬上来的，在位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猫病得蹊跷。

随后，德正皇帝将五阿哥抱到榻上，关心地询问了他一些情况，并答应要把九九从枯井里救出来。德正皇帝见五阿哥恢复了生机，慧妃的脸上也恍有以前的光彩，他龙心甚悦，说晚上还要再来看他们，这才离开霁霞宫。

出了宫殿，德正皇帝一刻也没停留，他来到文泰殿，先招来冯侍卫，命他去速查沁妃宫中那猫的来历。冯侍卫躬身应了，他没退下，而是迟疑了片刻，禀道：“往福宁宫埋硫黄的李自新，他入宫时的两个保人也都不在了，一个死于生病，时间是四个月前。另一个三个月前去向不明。”

“这个花匠在宫中与太后可有别的接触？”

“奴才已排查了司农局和福宁宫里每个人，均无发现太后与他有接触，也无恩怨。”

德正皇帝沉思后道：“这个去向不明的要赶紧去找。”

“嗻。”冯侍卫应着打千退下。

一个花匠去害太后？德正皇帝还是信冯侍卫查的结果，这个花匠与太后之间无个人恩怨。被发现就是砍头和诛连九族的罪，所以也不是临时起意。否则回到老家好好的，为何要自缢？

那是谁人指使他？这个还没查清。现在又来一桩五阿哥可能是被人所害致残之事。

德正皇帝一时心情有些沉重。自从舒妃死了以后，他自认为嫔妃是一视同仁，后宫也一派宁和。可现在，五阿哥因为心爱的猫有病菌而致病，联系起太后险些被害，这只能说他的后宫出了问题。他的嫔妃可以使小性子，但不能存害人之心。尤其是害他的子嗣，这不就跟害他一样么？

马公公见德正皇帝面色不虞，殿外还站了一排重臣，便趋前给他换了杯热茶，弯着腰小心地说道：“奴才见五阿哥能走路了，心里真是高兴。”

“唔。”这害人的毕竟是躲在暗处，成不了气候，像太后和五阿哥不就有惊无险么？德正皇帝想到这里，脸色稍稍有所和缓。他抬手问道：“外头都有些谁在候着？”

“有皇上昨儿要见穆中堂他们一行人，还有都察院的于孝通，及驻守察哈尔的佟托哈。那于大人和佟都统是一块儿来的。”马公公垂首禀道。

于孝通和佟托哈一块儿求见，想必前者要弹劾后者。那佟托哈，他家的嫡女许给的是吉家那小子。德正皇帝心里一动，再说召穆中堂议的事情，要费不少口舌。便道：“让于孝通先进来吧，朕要看看他有何事。”

于孝通被宣进殿，他将林婆子告状一事，原原本本写了个奏折，此时行完礼后便递交上去。德正皇帝看完后，没有说话。

他倒是想起，在太后跟前见过的佟家二姑娘，看起来端庄沉静，遇事仔细不乱，确是吉家那小子的良配。只是佟家，皇帝还记得上次就犯事儿被人告到监察院，这回又因为别的事情受牵连，将六年前的旧事都翻出来了。

唉，德正皇帝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于孝通道：“你弹劾佟都统，朕也看了，他的确有不对之处。不过，朕想着他前回已经因此受罚了，这回就次揭过吧。你退下吧。朕知佟都统在外头候着，你将他传进来，朕有话与他说。”

于孝通“嗻”了声，后退着出了大殿。他心道皇帝对佟托哈还是有另眼相看，想必是体恤佟都统一把年纪还驻守重镇的缘故。他走到佟托哈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悄悄递过去无事的表情。

佟托哈心内不轻松，多少年的旧事儿被翻出来，前后都有错处，故而他也没理于孝通递来的眼神。进到大殿后，跪下，磕头，禀告了自己的处理结果，然后一脸沉痛地请罪。德正皇帝叫他起来，严厉地斥了他，叫他回去好生约束家人。

佟托哈听到皇帝没惩处自己，明白皇帝网开一面，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回去后将佟海泰叫回来严厉地训斥了一番不表。

这天德正皇帝与穆中堂他们议完朝政之事，已是天边飞起彩霞时分。宫墙巍峨，看不到日落之处，但晚霞将半边天映成红彤彤一片。德正皇帝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个特殊的日子。

他出了文泰殿，抬脚便往东边走去。马公公小心地跟在后头，他见这路越走越不对劲儿，迈着小碎步快速跟了上来，“皇上，奴才记得皇上中间儿没吃什么东西，要不传御膳房给霁霞宫那边准备饭菜？”

德正皇帝看他一眼，没出声。马公公有些流汗，“皇上说过晚上翻霁霞宫的牌子。”德正皇帝停下脚步，往四周看了看，“着人通知霁霞宫，就说朕今儿不去了，改明儿。”

“嗻。”马公公哭丧着脸，只好招来小孙头，叮嘱他去霁霞宫传话。见小孙头走后，他摇摇头，加快脚步跟上了德正皇帝。

以德正皇帝为首的一行人，穿过青砖铺步的小道，来到一处宫殿之前。只见殿门紧紧地闭着，似是很长时间没人居住的样子，只有牌子上“栖云宫”三个字仍旧鲜亮如初，那是德正皇帝亲手书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