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吉夫人她二人与自己行礼，慈仁太后的目光落到后头那位姑娘身上。进门走路的时候她的行姿就很好，上身挺得如小葱般笔直，只有袍摆微微摆动。这行礼就更标准了，说话声音也清亮，慈仁太后自忖是宫里的老人，凭她也挑不出什么错儿。

“都平身吧。”慈仁太后一抬手，宫女便引着她二人就座。

“你叫什么名儿？给哀家和贵妃们都说说吧。”慈仁太后道。

佟司锦这才抬眼，见刚问话的慈仁太后看着眉目和善，她下首坐着的两位贵妃着华服气质各异的。其中年纪较长的着绛色宫装的，有着容长脸面，眼睛细长。另一位看着年轻，着藕荷色旗袍，仰月口，长相娇媚。她离座矮身行礼，“回皇太后和贵妃，我法麽是察哈尔都统，我阿玛是钦天监监副，我名叫佟司锦。”

回完话后，佟司锦抬眸看了一眼上座那三人。突然发现那位年纪较长的贵妃眉头微皱了一下，而那位娇媚的贵妃也盯着她看了一眼。她垂眼略微琢磨着，自己一没行错事二没说错话，怎么会惹得贵妃们不快和注意？

慈仁太后笑了，慢吞吞地说道：“看着年纪不大，说话倒是利索，年轻好呀，水葱般鲜嫩。”

端妃与沁妃互看一眼，沁妃笑道：“既是太后这里有贵客，臣妾改天再来陪太后说话。”

慈仁太后点头准许。

端妃与沁妃出了福宁宫，就此一左一右各回各殿。

端妃住的毓禧宫稍远。她坐在肩舆上，死死攥住手里的帕子，嘴角也紧紧地抿着。她刚才见到了佟家二姑娘，应该是佟托哈的嫡孙女，长房那一脉的，也就是苏老太太的嫡亲孙女。

她细长的眼里闪出怨毒的神情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又与苏老太太家的人碰个正面，真是阴魂不散。

端妃的眉头忽地跳了一下。对了，刚才太后说，这佟家二姑娘是吉夫人的准儿媳。准确地说，是吉家二爷没过门的媳妇。

好巧不巧！这两个人居然搭一块儿了。端妃阴沉着脸，到了毓禧宫门口，贴身宫女芳雨扶着她下来。

进到殿内，端妃被人服侍着换了金银团寿梅花锦袍便服。殿里光线有些暗，芳雨要去点蜡烛，被端妃制止，“你去跟大阿哥说，就说我这会子头痛，身体不适。”

“是。”芳雨退后，匆匆而去。皇宫里除了五阿哥，其余几位都到了可以离宫的年龄，可德正皇帝总觉得他们岁数还不大，为了便于教导，阿哥们现在仍都居住在渊华宫里。

大阿哥勤宸匆匆而来。他眼睛狭长，中等个头，长脸宽颌，不笑的时候看着颇有城府。他行礼道：“额娘，您这是怎么了？”

素琴正在给端妃捶腿。斜靠在榻上的端妃一摆手，素琴知趣地住手，起身退到殿外。

端妃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便服的门襟，蹙起眉头说：“今儿去了趟福宁宫，可能受了风，头就痛了起来。”

“要不要传太医？”

“那倒不用。太医院医术好的就那么几位，能传来的可就不知是谁了。”

“我去太医院去传他们。”勤宸面色一沉。

“那倒不用。凭你大阿哥的身份，或许能请来医术好的。他们总要看你的面子，可若以后，你皇阿玛看上别的阿哥，这就难说了。”

“我居长子之位，额娘怎的就长他人志气？”勤宸面上有几分不满。

端妃拿起案几上的折枝菊青花瓷茶盏，小啜一口，“在太后那里，我遇到了吉日嘎朗的夫人，还有她家老二没过门的媳妇。”

勤宸的眼眸蓦地阴沉起来，他紧抿唇，没有出声，手却捏成拳头。

端妃继续道：“我好像前几天听说吉家二爷在骁骑营找了事情做……”

勤宸突然开口道：“皇阿玛是不是要让我们出宫开府了？”

端妃忿忿然道：“你皇阿玛有很久没到这毓禧宫里来。我今儿去问太后，她居然说不知。”说到这里，她咬了咬牙，索性摊开了说，“宸儿，现在凡事都要靠自己。你兄弟又多，咱们大尚朝选太子的标准是贤能，这个贤能，还不是你皇阿玛一个人说了算？你好好在他面前表现一番，好让他看到你的贤能。”

“孩儿自有打算，额娘请放心。”

端妃起身，从雕紫檀嵌磁博古架多宝柜后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戗金描漆龙凤纹的匣子，打开来里头都是黄澄澄的金锭子，晃得人眼睛睁不开。她把匣子推到勤宸眼前，“拿去，用到该用的地方。”

勤宸从中取了一枚，拿在手里摩挲着。那金锭子表面光滑，显示着十足的成色。只在底部有一个凹进去的十字花纹，这跟以前他从那这里拿到的一样。金锭子是个好东西，他现在只是皇子，被皇阿玛盯得紧，没有来油水之地。可想要做些事情，没这金锭子，什么都做不成。他把手里的金锭子放回去，将匣子盖好。

端妃拿来一个包袱，说里头是她亲手给勤宸缝的中衣。勤宸明了，他接过包袱，将那匣子裹了过去，便与端妃告辞。

端妃看着勤宸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外，她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如今正如她刚才与勤宸抱怨的那样，德正皇帝是不来她这里了。刚开始她不习惯，也想不明白。是时间让她终于知晓，她见过德正皇帝不堪的情景。

是的，那个时候，庄裕皇太后将9岁的德正皇帝扶上龙座。可先帝驾崩不久，时局并不太平，重臣卢达赫辅政。卢达赫那时权倾朝野，就连庄裕皇太后都有求于他，就更别说年少的皇帝了。

卢达赫将女儿塔尔玛嫁给了德正皇帝。塔尔玛成为皇后，那是德正四年。第二年，德正皇帝在大挑中，选定阿纳乎占家的女儿成为端妃。

端妃曾经一度欣喜若狂。嫁进皇宫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能为娘家增光添彩。可后来她才知，皇帝看上她，不过是为了表示对皇后娘家的不满，也就是对卢达赫的不满。

……

现在皇后成了废后，已经关在了冷秋宫里。端妃谨小慎微，才得以安然无恙地生活在毓禧宫。可皇帝不再宠爱她，这皇宫已经有了静妃、贤妃、沁妃、慧妃，还有十几位嫔，等等。她们一个比一个岁数小，有着鲜嫩的面孔，年轻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