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司锦悄悄看了一眼坐在高位的那氏，见她以前那张冷肃脸反常地有了一丝笑意，心下便警觉起来。

那氏叫巧月拿来一张洒螺钿嵌珐琅面乌木包边鼓凳，让佟司锦坐下，她和颜悦色道：“玛麽前几日忙碌，也没顾上过问你。你应该已知，之前给你说的那门人家样样都好，只可惜与咱们无缘。玛麽会尽快与你再议一门亲事，你要有所准备。”

那氏要让自己尽快出嫁？佟司锦听到这里一愣。她本想着未婚夫战亡了，她也正好能守在家里，护住母亲和弟弟。她忙向那氏行叩拜礼，“玛麽关心孙女，孙女感激不尽。只是我额娘身子不大好，孙女也无心于此，只想在额娘跟前尽孝，还请玛麽成全。”

那氏没想到以前只会说“是”的二姑娘，现在会来这么一出。她不悦，面上也带了出来。刘婆子道：“放肆，老太太一心为着你好，你还不领情，哪有姑娘不出嫁的？！”

佟司锦也不做声，只是伏在地上。那氏脸上又强挤出笑来，“佟家上下几十号人，难道还照顾不好你额娘吗？这个你无需考虑。”

佟司锦闻言之后，抬起头来，“感谢玛麽一番好意。玛麽有所不知，孙女前些时日在江都普福寺进香时，有得道高僧指点，说孙女三年内不能出嫁，否则会对家宅不利。”这完全是她临时现编出来的。

自江都回来后，佟司锦与佟家各色人等打交道时，特意留了十分的意。她已察觉，佟家当家祖母那氏对自己，及对自己的母亲韩氏态度冷漠。不管自己出不出嫁，韩氏都得不到来自那氏的关心。

再说，佟司锦现在还不知前世害死韩氏及弟弟的人是谁，她怎么会同意嫁人呢？而对别人冷漠的人，不过是关心自己更多一些罢了，所以她才想出这个说辞。

那氏神情一怔，她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佟司锦。而佟司锦的目光是诚恳坦然的——她也没说错，她嫁人了，韩氏和弟弟没了，这不就是家宅失运吗？

刘婆子一跺脚道：“一派胡言！你后头还有三个到了年龄的妹妹，你不嫁人，难道想挡住她们不成？”

佟司锦转过头瞟她一眼，又与那氏叩首，“玛麽可与旁人直说原因，孙女这边无妨。”

那氏本想把佟司锦随便找个人嫁了，也省得她在家里碍自己的眼。可现在……她不知对家宅不利是佟司锦自己的说法，还是寺庙高僧所说。不管如何，佟司锦不听她的，她心里颇为不快，“你在江都时间并不长，都说心诚则灵，那心诚你做到几分？咱们京城也有香火极旺的庙宇，改天玛麽亲自带你去拜，结果定不一样。”

那氏从不耐烦与长房这些人说话，现在破天荒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哄佟司锦而已。她揉揉太阳穴，拂手示意自己累了。她恍了个神儿，居然看见佟司锦还跪在面前，不由得有些惊讶，“你这是怎么了？”

“我不嫁人。”佟司锦从地上站起来，不卑不亢道。

整个佟宅谁不是唯那氏的脸色行事？那氏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敢犟嘴的，她睁大眼睛，看着站在自己眼前平时不起眼的孙女。

“反了你！敢不听老太太的话。”刘婆子上前就要抓佟司锦的胳膊，她正好要借这个机会整治长房这个嫡女，好再给柳姨娘长脸。

佟司锦身形轻巧往边上一闪，刘婆子压根儿没想到平时跟木头人似的二姑娘敢避开她，力气使得过大，惯性使她收不住脚，一下就跌倒在地。她眨眨眼睛，双手往地上一捶，嚎了起来，“求老太太做主，二姑娘打人了！”

而佟司锦站在原地不动，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氏指着佟司锦道：“胡闹！快去给刘妈妈赔罪！”

“孙女倒不知犯了何罪？玛麽难不成要让孙女挨这个下人的打？传出去的话，佟家的脸面何存？”

这话将那氏堵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见刘婆子还趴在地上，皱起眉头道：“还不起来！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刘婆子剜了佟司锦一眼，心带怨恨爬了起来。那氏摆摆手道：“都出去吧，”

刘婆子灰溜溜地走了。佟司锦没挪动半步，她目光直视那氏，“玛麽，这三年内我不会出嫁的。”说完这话，她轻盈转身，离开了正厅。

刘婆子又蹿了进去，佟司锦身后又传来她粗嘎的声音，“老太太，你就这样放她走了？她还没应你的话呢！”

那氏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嚷什么？她能做什么主？还能由得了她行事？”

佟司锦转回清合院时，她看见院中用来避人的围障已经重新设置，将东西厢房都遮了起来。红梅迎上来说，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工匠，正在修缮主屋，前院有道角门已经打开，工匠从那里进来。据说不消半个月，她们就能搬回主屋。

佟司锦微微点头。她去祥合院之前已从冯婆子那里得了信，说是老太爷因为失了脸面责怪老太太，老太太转头道了齐氏的不是，还说要罚杨姨娘的月例。她知齐氏一向看不起长房，性子要强，怎会能咽下这口气，少不了要找借口与长房过不去。

但这也不能阻挡佟司锦得罪那氏。她在从江都回来的路上，也对未来筹划过一番。长房柳姨娘其心险恶卑劣，杨姨娘有了机会要为虎作伥，而父亲去莘州就职是靠不住的。

莫如取得老太太那氏的庇护？依着那氏在佟家的地位，只要她待佟司锦另眼相看，长房那二位姨娘就会有所收敛。

佟司锦也仔细回想过前世的那氏。她在佟家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从未获得过来自那氏的善意。那氏不苟言笑，高高在上，有的时候甚至是阴郁的。

她从江都回来后，试图了解她这个祖母。她正面见到那氏有两次，一次刚回来去拜见那氏，正好佟司钰挑衅她未成反倒诬陷她，她使计让佟司钰露马脚，那氏并未惩罚佟司钰。再就是这一回，她以韩氏身体不好为借口拒绝嫁人，可那氏丝毫不过问韩氏的状况，也不把她的理由当成一回事儿。

佟司锦可以断定，如果遇到事情，那氏决不会出手帮自己，反倒有可能先惩罚自己。所以在佟家这个阵营中，那氏不会是友！所以这也是她在那氏跟前表明自己不嫁人态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