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粼碧波之中,海船随风浪扬帆前行,像是沧海一粟,极是渺小。
星空辽阔,往水天交接处蔓延开去。
星海深处缓缓出现了一点灯火,灯火渐行渐近。扬起的船帆上,偌大的东海景氏徽记迎风招展,甲板上一红一白站着两名少年,远远地朝着这边振臂高呼。
“秦叔——”
“小五——”
这边正在掌舵的秦叔极目远眺,虽然看不清来者是谁,可从话音可以听出,来人应该是二公子与四公子。
“哎——!”
秦叔单手振臂高呼,这里已经是东海景氏的海域,想必两位公子是来迎接五公子与大少夫人的。
“秦叔瞧见我们了!”甲板上的景焕得意地拐了一下身边的景檀,“二哥,走,我们给小五跟嫂嫂一个惊喜!”
景檀悄然舒了一口气。
秦叔在两日前用海鹰传书带来了小五与嫂嫂的消息,景檀原本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他一直以为嫂嫂这一走,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她竟是跟着小五一起出海探陵去了。秦叔的书信写得简略,也不知嫂嫂与小五这一程经历了些什么?
只希望再见小五与嫂嫂时,小五不再像过去那般与嫂嫂别扭相处。
“哗啦啦——”
秦叔命人抛下了船锚,让海船暂时停在了海面上。
景檀与景焕的海船缓缓靠近后,也抛下了船锚,将海船停下。
景焕比景檀还要心急,当先跃了过来,双眼急切地在视线中找寻小五与嫂嫂的踪迹,可看了一圈,也不见两人,他不禁惑声问道:“秦叔,你不是说小五跟嫂嫂一起回来了么?怎的不见人影呢?”
“少主傍晚时候说想回舱歇息片刻,这会儿兴许是睡熟了吧。”秦叔如实回答,“大少夫人这会儿应该是歇下了。”
“我还是不放心小五,我去看看他!”景焕一面说着,一面便准备往内舱去。
景檀忽然拉住了景焕,“小四,嫂嫂还有旧伤在,切莫吵了她。”
“晓得!”景焕点头,尚未踏入内舱,便先压低了声音问向秦叔,“秦叔,小五住在哪个内舱?”
秦叔笑道:“就在进去的第三间,大少夫人住在最里面的那间。”
“二哥,我们走!”景焕对着景檀递了个眼色,他已经想好再见小五时,怎么好好给他一个惊喜。
景檀依着景焕走入了内舱的廊道,来到了景岚的内舱外。
“咚咚。”
景焕轻叩舱门,等了片刻,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声响传来。
“嗯?”景焕愕然看向景檀。
景檀眼尖,瞧见了这舱门并没有锁牢,他轻轻推门,便将舱门推了开来。
“小五。”景檀压着声音低唤,与景焕一起走入了内舱。
借着内舱中的烛光,一眼便将内舱看尽,哪里有景岚的踪影?
奇怪。
景焕与景檀惑然对望一眼,两人走出了内舱,准备问一问秦叔,小五怎么不在里面?
此时内舱之中一片安静,正在床上双修的二人刚入静虚之境,好不容易景岚才让心神定下,听见了外面的声响,心又乱了起来。
完了,怎么二哥跟四哥来了?!
丹田处的气丹正在源源生息,此时两人相贴之处一片滚烫,涌动的内息在经络之间肆意窜动,两人额上颈间皆是细汗。
倘若这个样子被二哥与四哥撞破,不知他们会如何想她与柳溪?
心念已乱,内息如何能稳住?
好不容易突破了第八重,如今只要突破这第九重,便可以突破这一层内功心法,不必惧怕内息每日渐灭,最后落个无法再修习内功的下场。
正是双修紧要之时,本就不该分心旁顾,否则必有走火入魔之险。
“正念!”柳溪觉察到了景岚内息的混乱,她焦急睁眼,翻身将景岚压在身下,正色道:“阿岚,看着我!”
“可是……”景岚迟疑,这不睁眼就算了,一睁眼瞧见的柳溪双颊灼灼,明艳得让人心痒,她的内息猝然变得更乱。
失了方寸的内息在经络之间疯狂流窜,每蹿到尽头,都好似一把小锥子狠狠戳了一下。
痛,越来越痛。
一股血腥味涌到了喉间,景岚死死咬住牙关,哪里还敢多言一句,生怕一张口,就要吐出一口鲜血,污了柳溪的脸庞。
柳溪乍然捧住了景岚的双颊,额头抵上了景岚的额头,“阿岚!守心!”
景岚极力想要正念,可盯着柳溪越久,心念就越是难以静下来。
汗水浸湿了柳溪的鬓发,此时的她桃腮红润,滚烫的脸颊贴在景岚脸上,景岚只觉丹田处的气丹越来越烫,似是要炸开似的。
走火入魔……
柳溪惊觉不妙,正当此时,听见外间响起了脚步声。
“秦叔,不信你看,小五就不在舱里!”景焕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秦叔进来找寻小五。
秦叔在景岚的内舱中绕了一圈,疑声道:“奇怪,我也没瞧见少主下海啊。”
“会不会是……”景檀不敢说完这个猜想,这个时辰若是小五还在嫂嫂房中,未免有些放肆了。
毕竟叔嫂有别,孤男寡女半夜共处一室,若是传扬出去,必定会遭天下人耻笑。
秦叔摆手,“少主是懂分寸的人,大少夫人也是知礼之人,这个时候少主肯定不会在大少夫人房中。”
“也许嫂嫂知道小五去哪里了呢?”景焕想到可以问问柳溪。
景檀拦住景焕,“还是别去吵嫂嫂吧,让她好好休息。”
“可小五突然不见了,我担心啊。”景焕越想越怕,海城前几日才险些被人给掀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小五的消息,他可不希望小五出事。
秦叔一脸凝重,“此事太过蹊跷,问问大少夫人也好。”
“对!问问嫂嫂,我们也安心。”景焕附议。
景檀拗不过两人,只好应允。
三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这下别说是景岚,就连柳溪也有些慌了。
她匆匆看了一眼景岚痛苦的面庞,蓦地在景岚昏穴上一点。景岚不再运转内息,便全部交由柳溪来控制,她凝神让内息的运转强行终止。
内息猛烈反噬,缓住的瞬间,柳溪只觉心口一闷,张口便在床边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来不及多做迟疑,只匆匆擦去了嘴角的鲜血,便将中衣拉了穿上,快速系上衣带后,来到了舱门边。
“咚……”
景檀只叩响了第一声,舱门便被柳溪打开了一线。
浓发沾染着热汗垂落脸侧,许是染了鲜血的缘故,柳溪此时唇色红润,趁着略白的脸庞极是妖艳。
只见她倚靠在门边,挑眉不悦地一瞪景檀,“二叔怎的来了?”
景檀从未见过这般妖冶的嫂嫂,他不禁喉头滚动,霎时呆在了原处。
景焕与秦叔慌然背过身去,谁也不敢直视只穿了中衣的柳溪。
“嗯?”柳溪的鼻音浓浓一哼。
景檀猛然回神,垂头急声道:“嫂嫂……嫂嫂可见过小五?”
“二叔的意思是,阿岚不守规矩,半夜还敢入我房中私话么?”柳溪眸光如刀,即便没有与柳溪正视,景檀也能感受到柳溪强忍的愤怒。
景檀连忙摇头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阿岚不是小孩子了,兴许一时兴起入海夜游也说不定,明日玩够了自会回来。”柳溪淡淡说完,正色道,“我这几日旧伤实在是不舒服……”
“嫂嫂就好好休息吧。”景檀心跳如小鹿乱撞,猛扯了几下景焕的衣袖,“走,快走。”
景焕与秦叔哪里还敢再在这里多留片刻?当即匆匆低头朝着柳溪歉然一拜,便快步走出了内舱长廊。
“呼……完了,好像惹嫂嫂不快了。”景焕暗觉不妙。
景檀心跳依旧疯狂,此时满心皆是方才那一瞥,他只觉什么防线骤然在心房深处崩塌了。
景焕瞧见景檀没有立即回话,他走到船舷边,往下看了一眼涌动的海水,“大晚上的,下海有什么好玩的?小五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秦叔若有所思,猜想道:“可别说,少主近几日似乎学会了幽幽姑娘的御兽之法,兴许晚上闲来无趣,便入海去修炼御兽之法。”
“小五还学会了这个?!”景焕眸光一亮,颇是好奇。
秦叔点头,“不仅如此,少主与大少夫人的武功修为也大增,想必是在海龙陵中遇到什么奇人异事了吧。”
“秦叔,来,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听!”景焕越听越是心痒,便扯着秦叔在甲板上坐了下来。
秦叔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多数都是景岚后来随口聊的,见四公子这般感兴趣,便索性盘起腿来,清了清嗓子,添油加醋地讲起故事来。
景檀悄然倒吸了几口气,此时的他根本听不进去秦叔的半个字,他靠在船舱的大舱门上,只想忘记方才瞧见的嫂嫂模样。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与此同时,打发了这三人的柳溪将内舱舱门重新锁好,捂着胸口走回了床边。
她关切地探上景岚的颈脉,颈脉跳动出奇地有力,显然内息还在她体内窜动。此时景岚中了昏穴,一时醒不过来,也好,便由她来引导景岚突破这一层吧。
一念及此,柳溪重新脱下中衣,再次与景岚丹田相贴。
“你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柳溪皱眉轻骂,可还是忍不住温柔地轻轻拂去景岚额上的细汗,哑然轻笑,额头再次抵上她的额头。
“守静虚……要乖……”
声音酥哑,柳溪说罢,重新凝神运起内息,引动景岚体内的气丹,两相滚动,源源生息。
最后的这一层,看似突破不难,却暗藏凶险。
本来两人一起突破,可以事半功倍,可倘若景岚还醒着,只怕又要分神其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由柳溪一人来引导虽然进展缓慢,却多几分稳当,少几分走火入魔的凶险。
内息重新窜动,像是刚被落石砸入寒潭晃起的水波,一圈一圈地杂乱荡漾开去,未及水面舒缓下来,便又落了新的石子,再晃出更多的水波。
入静虚,守心诀。
凝神……
杂乱的内息渐渐开始归为一道,沿着柳溪的经络走了一遍后,从两人丹田处窜入了景岚的体内,引着景岚杂乱的内息开始归一。
只要两人的内息归一,在彼此体内运转九回,便能突破这一层。
柳溪以为景岚会一直昏迷,可她没有想到,内息窜走,足以冲破点好的昏穴。她此时合眸凝神,没有发现景岚的眼皮微动,缓缓地睁了开来。
两股内息在景岚体内缓缓归一,经络末梢的剧痛也渐渐缓解下来。
“唔……”
柳溪引息忽然遭遇了阻障,只见她眉心微蹙,似是强忍下了什么剧痛,死死咬牙,嘴角微微一颤,鲜血便从嘴角沁了出来。
“柳溪……停下……”景岚慌乱地覆上她的背脊,指腹触及她背上的那些伤痕,她不禁一缩。
“若是……你想跟我一起死的话……就继续分神……继续心乱……”柳溪睁眼看她,原来是因为她醒了,所以两股内息又在挣扎分开。
景岚哑声道:“我……”
“看着我!”柳溪再次捧住她的双颊,“阿岚,我要怎样才能让你静下来呢?”
景岚定定地看着她,她极力想让自己静下来,可越是努力,越是徒劳。
柳溪低哑轻骂,眸光落在了景岚唇上,“死丫头……”
景岚似乎意识到什么,“别……唔……”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理智,在柳溪唇瓣落在唇上之时,戛然而止。
脑海之中忽然一片空白,景岚瞬间只能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刹那的心静让阻障瞬间击破,两股内息缠绕重新归一,飞快地在两人体内流转,眨眼之间便流转了九回,击破了最后的阻障,修成了《鱼龙舞诀》的第一层。
她……亲了她……
这次是柳溪先意识到什么,这下四目相对,她忽地不知该说什么,又该找个什么理由说服自己这不算轻薄。
她只能不动声色地佯作虚弱的模样,合眼“昏倒”在了景岚身上。
景岚木然望着帐顶,一股强烈的愧疚感袭上心头,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房,脑海中一边闪过长兄往昔的笑颜,一边闪过柳溪那张妖冶的笑脸。
心房深处似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彻彻底底的碎了。
对不起……
她忽然想说这句话,可话硬生生地梗在喉间,不知是说给柳溪听的,还是说给亡故的兄长听的?
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景岚悄然湿了眼眶。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故事继续往下走,应该让两个意识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