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生怕外出的景岚回来找不到海船了,也不敢开动海船,便由着海船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
景檀与景焕两人回了内舱,各有所思。
景焕激动地想着明日看见小五后,一定要央着小五教他如何御兽。景檀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满脑子都是柳溪那妖冶的模样,迟迟入不了眠。
一夜无眠,所有人都一样。
景岚五味杂陈地躺着,直到听见了柳溪均匀的呼吸声,她才轻柔地翻身将柳溪扶着躺在了身侧。
指腹再一次不经意地抚过柳溪背上的伤痕,景岚匆匆缩回手来,连忙拉了被子盖上柳溪的身子——眸光避不可免地扫过了柳溪的心口,那一道可怖的疤痕依旧是红色,魏谏白蟠龙刀的威力有多大,景岚还是知道的。
前尘往事如洪水一样,肆无忌惮地涌上心头。
“记住……没?”
幽幽楼下,柳溪几乎是拼了命的救她。那时候她与柳溪还算不得熟稔,她那时候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才会以身为盾,硬生生地为她挡下魏谏白的一刀。
“说出来或许你不信,这辈子我活了十八年,还是头一回相信‘家’这个字是有温度的。”
【机关冢】的密室中,她那时说的话坦荡而真诚,现在重新回想这句话的每个字,当中隐藏的心酸,岂是“孤独”二字可以概括的?
“哭,只管哭,哭完我们带公公一起回家。”
倘若海龙陵中没有柳溪陪伴,景岚想,大概她是不能活着出来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之间,幸亏有她,才能化险为夷。
情深义重。
景岚只觉心酸,这个人若不是柳溪,若不是上辈子那个要她性命的人,若不是她的嫂嫂,那试着去疼惜她,喜欢她,好像也不算什么难事。
偏偏她就是柳溪,就是上辈子那个要她性命的人,就是长兄景铎临死都要给她一个家的嫂嫂。
景岚含泪轻笑,摇了摇头,经历种种,往后在海城相处,她又该如何待她才好呢?这件事像是一个乱缠起来的死结,景岚不知如何解开,又该不该解开?
景岚快速将衣裳穿戴整齐,拿了干净帕子来,给柳溪擦去了额上的细汗,重新给她掖好了被角。
“嫂嫂……”
景岚沙哑轻唤,从今往后,便把她当嫂嫂敬重吧。
《鱼龙舞诀》修到第一层就够了,双修之术今夜到此终了,以后她不会再想,也不敢再想今日那一吻让她心房震颤的滋味。
景岚悄然离开,轻轻地将房门关上。
柳溪终是睁开了双眼,佯作昏迷许久,景岚待她的温柔,她很是享受。柳溪不禁翻身抱住锦被,指尖轻轻抚上唇瓣,哑然失笑,喃喃轻唤:“阿岚。”
她忽然有些明了,为何喜欢牵景岚的手,为何水中惊惶之时会情不自禁地紧紧拥住景岚,为何会一而再地想对景岚更好一些?
欠景岚的命,其实早就还清。
如今多了一份“不仅仅”,只因这丫头悄悄地入了柳溪的心。
“我好像……不想做你嫂嫂了……”
柳溪微微蹙眉,若她不是她的嫂嫂,如何留在东海景氏,又如何为她谋划,让她以东浮州都督的身份傲立东浮州?
“唉。”
几乎是同一时刻,柳溪在床上轻叹,景岚在自己的内舱中轻叹。
海浪轻拍海船,海船在静夜中微微晃荡。
景岚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茫茫然望着空荡荡的帐帘,欲睡却无眠。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亮起了一线鱼肚白。
晨光透过舱窗洒落内舱,舱外又响起了四哥景焕的声音。
“咚咚。”
“小五,你回来没?”
景焕焦急地叩响房门,若是今日再看不见小五,景焕也要下海去找了。万一昨晚小五在海中遇到了传说中的美艳鲛人,被拖走当鲛人女婿怎么办?
景岚皱眉,该来的总要来。
她翻身坐起,匆匆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起身将舱门打开,笑道:“四哥,你们怎么来了?”
“几日不见,好像你又高了!”景焕颇是惊讶,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景岚,蓦地一拳打在了景岚胸口,“啧啧,这身板也结实不少!”
景岚暗暗吃痛,可还能看见哥哥们,她就由心地觉得欢喜,“几日不见,四哥还是一样的喜欢胡闹。”
“我哪里胡闹了!”景焕不服气。
“小五回来了就好。”景焕身后响起了二哥景檀的声音,他素来比两个弟弟稳重,他温柔笑着,“晚上东海不平静,下回就算想下海玩,也知会一声秦叔,带两个人跟着,好让我们放心。”
景岚点头,“嗯。”
景焕觉察到了景岚的变化,他负手绕着景岚走了一圈,笑道:“小五,你好像……变了许多?”
景岚怔然,“变了?”
“嗯,当初那个爱笑的小五好像回来了。”景焕高兴极了,他伸臂勾住景岚,“娘亲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
景岚轻笑,“人长大了,总归要懂事些。”
“家里都收拾好了,你放心,二哥这回把家里的内鬼都给清了,回去大家都可以安心休息。”景檀拍了拍胸膛,“家主继任的事宜我也给你准备好了,就等你跟嫂嫂回去。”
“二哥,我走以后,海城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景岚忍不住问道。
景焕说到这个就来了劲,“亏得二哥对嫂嫂的铸兵术颇有兴致,知道如何开启辟邪后,晚上便会去辟邪里面参研铸兵术。你说巧不巧,二哥那日才坐进去没多久,便觉察有人贼兮兮地靠近了辟邪,竟还会开启辟邪的法子。”
“若不是我从内反锁了辟邪,只怕辟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那人手里。”景檀现下想来还有些后怕,万幸,嫂嫂不在的日子,他就喜欢去看看与嫂嫂有关的物事,“那人的帮手还不少,一边在海城各处放火,一边又悄悄打开三途石峡峡口石城楼的城门,险些把外面的修罗卫放进来。”
听景檀说着,景岚虽然没有亲自经历,可只要想想都觉得惊心动魄。
“后来呢?”景岚焦急的问道。
景焕得意地伸出另一只手勾住了景檀,“我们兄弟齐心,哪有守不住海城的道理!二哥操控辟邪大杀四方,我与三哥见缝插针,来一个杀一个,干干净净地处理了海城里面那些内鬼。”
景岚心有余悸,“怎知清理干净了?”
景檀正色道:“这些内鬼身上都有青色月牙儿刺青,事后我与娘亲一一查验了海城中的所有人,我能保证,海城之中不再有这些夜氏的内鬼。”
景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初她也想过用这个法子清楚内鬼,可又担心陈先生身上的刺青是内鬼故意给她看见的,目的就是把事情引到前朝夜氏身上去。
可经历了海龙陵的冒险,景岚可以确定,内鬼就是潜入海城的前朝夜氏。至于海城的布局图,也是夜氏故意放出去的。浑水摸鱼,最容易得手。只是,出这个主意的人不一定是夜氏之人,很可能就是柳溪与她猜想的另一个重生之人。
“小五别担心,二哥办事,你可以放心!如今就等着你跟嫂嫂回家,团团圆圆地吃顿饭!”景檀握拳轻轻地打了一下景岚的肩头,“小五可要多吃一些,才能长得壮些,总这样瘦弱可不行。”
景岚忍笑,她又不是真的少年郎,吃再多也不会如兄长们一样体态壮硕。
“我的继任典礼可以延后再办。”景岚忽然敛了笑意,想起了更重要之事,她一脸严肃地走到了衣柜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陶瓷坛子,恭敬地抱在怀中,哑声道,“我把爹爹带回来了。”
景檀与景焕的脸色瞬间一僵。
“我在海龙陵中,找到了爹爹的尸骨,只能火化了带着他的骨灰回来。”景岚轻抚陶瓷坛子,“可惜后来为了出陵走了水道,爹爹的骨灰只剩下了这些。”
原本没有消息只有牵挂,如今有了消息,却是阴阳两隔。
这些事景岚并没有与秦叔说,所以昨天秦叔说的那些事中,并没有这一件。
景焕眼圈一红,“小五,我想抱抱爹爹。”
“嗯。”景岚将陶瓷坛子双手捧给了景焕。
景焕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哽咽道:“爹爹,你说过的,说回来要检查我跟娘亲学了多少轻功,你可是食言了。”
景岚心头一酸,噙着眼泪吸了吸鼻子。
景檀轻抚陶瓷坛子,低哑道:“我答应你练的枪法都练好了,我没有食言。”他低下头去,声音哽咽,“爹爹……”
柳溪提着惊月站在门外已经许久,她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安静地提刀走出了内舱。
秦叔看见柳溪走了出来,“大少夫人。”
“秦叔,开船。”柳溪说着,回头望着舱廊,在晨光之中温暖轻笑,“我们回家。”
“好咧!”秦叔张臂挥了挥手,比了几个手势。
停在边上的海船舵手也扬臂挥了挥,两只海船上的水手看见指令后,起了船锚,扬帆加速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然后准备上班~大家慢慢看哦~今天估计会有点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