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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十七、杳杳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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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仍是昏暗。

张若棲着一身藏蓝色衣袍,离开了客栈。向南走不过百步,来到一巷子前的榕树下,他道,“出来吧。”

一乞丐打扮的老头自榕树后面走出来,此人便是先前戏台看戏的那个叫花子,他跪地磕头,道,“老臣谢议,给少主请安。”

张若棲道,“快快请起。你就是谢议?”

谢议起身道,“是,二十年前,主上(张爷爷)命我谢议等人,趁外族作乱之际,前来益州、交州等地找寻机会,联合外族,打击宋贼.....可惜那张万佺(张爹)从中捣鬼,我们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损失惨重。过不多久,主上‘生病去世’,少主您又年幼.....我谢议与手下几人,不得已便流落到了这金谷乡一带,在此韬晦,静待时机。”

张若棲道,“你们韬晦,便养了个戏园,将大齐那场千古奇冤做成戏,演了出来?”

谢议道,“少主,我谢议是大齐忠臣,生是大齐之人,死为大齐之鬼,心中从未有一刻忘记匡复我大齐!可驷之过隙,一去不返,眼看着水棲宫在张万佺手中,愈来愈背离匡复大计,而宋贼们则日渐强盛,乌桓、苗疆、南越这些年皆被一一击退,便连那强大的匈奴人,也为宋贼所灭,周边大小国无不臣服于宋贼!唉,春华秋实,时和岁稔,如今宋国如此兵强马壮......而我谢议却垂垂老矣,心中唯有一声叹息,是否匡复大齐,复仇雪耻,不过是那虚无缥缈的一枕黄粱梦?我谢议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秉笔直书,将我大齐那千古奇冤,为宋真篡改的真相,写成杂剧,演给世人去看,若最终真是一枕黄粱梦,也不枉老臣我一片丹心......”

原来这水棲宫一脉,乃是前朝齐国皇室末裔。七十多年前,燕山一役,齐国战败匈奴,失去凉州二十六郡地,不久,益州牧、荆州牧举兵造-反,直击司隶,平河之战爆发。齐昭帝之兄,青州瑞王张晏易(张若棲太爷爷),带兵北上救驾,却在途中得知太尉宋真谋为不轨,假借剿叛之名,刺杀昭帝的真相。他手下兵将不过几千人,绝非宋真几十万大军的对手,不得已下,行船前往扬州,预备同扬州晋王等人汇合,再集兵力杀回司隶。可怎知船行大海之上,却如堕天台,青州兵本就是陆兵,不识水性,很快就迷失了航路,几千人在海上无所依凭,飘荡了半年之久。最终在大海东南方,一处尚未记载史册的浩大岛屿上停了下来。

那岛确也是座奇岛,田野沃腴,山明水秀,地大物博,如世外桃源一般。岛上另有原住民两三千人,由酋长统治,分布屯居。张晏易见他们住巢居(原始房子),穿兽衣,蒙昧无知,不识礼仪。便令手下开展教化,教其农耕之法,传授五经六艺之道。不久,这些原住民,便归附了张晏易,随张晏易手下的将兵们一起,屯田畜牧,作堵修城,建设岛屿。而张晏易则专心研习星象航路,以求尽快返回中原。直到三年之后,他才终于历经万难,返回到中原,可惜大齐早已不复存在了。

张晏易心灰意冷,只得在中原隐姓埋名,与手下到处寻找失散的亲人和大齐旧臣,却被宋家军所察。很快,宋真派下无数高手暗杀张晏易。无奈之下,张晏易出逃中原,回到那南-海岛屿,避世于桃源乡上。过了几年,宋真立国大宋,登基称帝。

张晏易回到岛上后,建立了‘水棲宫’。‘水棲宫’出自‘水棲云天上,凤出九霄前’这副对联,这幅对联既是大齐皇宫内的牌匾,也是大齐祖先——凤凰玄鸟之颂。岛内,张晏易修建了同齐国皇宫一样的宫苑,在宫中施一国之制,岛上所有百姓皆入籍在册,每户男丁成年又需服兵屯田,水棲宫自海卫兵盔甲到麒麟旗皆是凤凰玄鸟之羽的藏蓝色。他自己则一面招兵买马,一面广纳群贤,可见他虽形在避世,却壮志未灭,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匡复大齐,夺回权柄。而这份壮志一直流传到了今日。

张若棲道,“戏是好看,可一抔黄土,又有何用?不过平添茶余酒后的笑话罢了,岂会有人当真?”

谢议神色微变,踌躇道,“少主,不知您是否已下定决心,继承主上的衣钵?”

张若棲冷笑一声,正视谢议,道,“你昨晚与那些伶人演这出戏,可是知道我会去看?”

谢议道,“这,老臣可不知道.....”

张若棲道,“你从前既没见过我,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谢议道,“老臣与顾顺(顾海潮之父)素有同僚之谊,这些年我一直与他暗中通信,他去世后,接信人便成了顾丫头。日前她飞鸽传书于我,说您在独山可能遭遇埋伏,要我前去救援,还给了我您的一张画像。可我带手下刚行到半路,就得到消息,说您已不在独山了,顾丫头让我留在金谷乡,在这附近找您。您刚入金谷乡的时候,我便已知道了,只是顾丫头让我按兵不动,我便未有向您相认的打算。昨晚那场戏,本也要在金谷乡水陆法会之日上台,您不过是凑巧路过罢了.....不过,老臣想,是不是主上在天有灵,得知我费尽心血作这出杂剧,便有心让您凑巧路过,这一切,兴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张若棲抬头望天,却再不见月亮,他轻轻道,“冥冥之中的天意,是么?”许久,他垂下头,慢慢道,“你这些伶人,我看身手不错,我心中另有用处,你带着他们一起,随我走罢。”

谢议激动道,“老臣终于盼来这一日,我谢议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一说完,便令手下立即整装行礼,备好马匹,又花银子疏通了守城的士兵,开了夜城门。

城门前,张若棲骑上马,回头望了一眼,这便一拽马绳,与众人一起下山去了。

翌日傍晚,张若棲返到独山,陈豹与顾海潮早已领着手下在十里亭外等候多时。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那交州牧之女赵黔川。她自接到张若棲失踪的消息后,便担惊受怕,心急如火,即日命护军,连夜护送自己赶来独山,只为亲眼看见张若棲。

这时他见张若棲安然无恙骑马回来,喜极而泣,不禁湿了眼眶,却连忙擦干了泪水,默默站在了原地。她今日在张若棲失踪的山上寻了好几个时辰,全身脏污狼藉,早已没了平日端庄的样子,便不愿为张若棲看见。

张若棲下了马,只同顾海潮、陈豹点了点头,便走到赵黔川身前。他打量了赵黔川身上几眼,伸手抚上她的脸,擦去泪痕,道,“你大老远跑来,又弄得蓬头垢面的,是为了见我,还是为了掉眼泪?”

赵黔川见他一双眼望着自己,虽略觉害羞,却直视他道,“我都想的,既想见你,可见到你又控制不住想哭。”

张若棲一把抱住她,道,“郡主金枝玉叶,却为我如此受罪,我张若棲何德何能?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只能收下。”

赵黔川微微一怔,很快将头靠在他肩颈上,她抬起右手,抚上了张若棲的后背。

张若棲道,“十月大婚已有些迟了,下个月便成亲罢。”

赵黔川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