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浓雾从虢首封脚底下漫延出来，悄无声息融入到附近黑暗之中。

肉眼已经被欺骗过一次，这次也不会察觉混入黑暗中的灰色雾霾。只有从高空俯瞰，才会发现雾霾的存在。它还在变形、扩展和移动。大体上保持着椭圆形的轮廓，看上去就象一块静静躺在黑天鹅绒上面的灰色拉长石，雾霾里偶尔泛滥出一点神秘的蓝色星光。

“它有障目作用，还能把何济世引去另一个错误的方向，避免与我们相撞。只要藏身在雾里悄悄行动，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古希道一副苦瓜脸：“啊？还是要小心何济世和他那群非人类？我听说有一种迷雾也能障目还能移动，同样也有误导方向的功能，更可怕的是还能吃人。怎么这团雾不能吃呢？如果能吃多好，干脆把何济世和非人类都吞了多好？”

虢首封心说：醒醒，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

广覆在大投屏前听见这么可爱的抱怨，不由噗哧一笑：“如果迷雾能吃东西，要吃也该吃你们吧？”

虢首封心累。

“你别说话！”

何贞姑和易云嫦聊天：“这里象不象大型躲猫猫现场？”明明古希道才是四人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可是每个人第一个维护的都是易云嫦易小狗。和她说话，连声音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

易云嫦点点头：“是有点像。”

不想玩游戏，只想干饭睡觉的古希道开始抓狂。“究竟是哪位高人在帮我们？夜三哥，能不能请他出来一起心平气和的聊聊？既然连雾障都能做出来，早点指一条放我们回家的明路该多好？再不济，付些信用点从他手里买个破境线索？我就不信他没有破境线索。至少，告诉我们何济世遗愿在哪？直奔过去抢如何？”

广覆不可能和古希道直接对话，但他可以通过虢首封转达，他先问：“信用点是什么？现在没用现金了？”

虢首封恍惚了一下：“现金？”多古老的名词啊。“现在的通用货币是信用点，不是现金。”

“可惜用不上啊。”广覆遗憾地摇摇头，“不如你告诉他，在我这儿信用点不通用，生魂还行。如果他非要和我做交易，就拿两条完整的生魂来交换？”

虢首封默默关掉了大投屏，顺便把整座灵府全加固一遍，最后在自动门上贴了封条：“内有饿犬，禁止出入”。

他转头对诸位，尤其是对古希道说：“都给我警醒些，跟着大雾走，别离开雾区。等大雾彻底散去的时候，就抵达我们的目的地了——澈底境最后一片区域。然后就是找遗愿，破境回去。”

破境回去的口号给众人精神上打了一管鸡血。

古希道精神焕发地提问：“拿到遗愿以后该做什么？”

虢首封沉默。

每一个澈底幻境都独一无二。遗愿是破境的钥匙，独有钥匙也不行，还需要找到配套的锁。

“走一步看一步吧。”

刚被打过一管鸡血原地开始活蹦乱跳的人，又被秋风扫落叶一锅端了。

古希道简直是民怨小代表：“夜三哥，你就算不会说两句好听的，这个时候你也可以选择保持沉默啊。”古小喵一如既往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这次虢首封没理会他，而是视线旁落，落在他紧攥不放的手上。

大掌包覆着小手。易云嫦的手显得格外小巧。从上往下看，只看见得几点青葱指尖，宛如打磨上等的羊脂玉玉器一般。

虢首封问易云嫦：“手还好吗？”

易云嫦乖巧的应了一声：已经全好了。

何贞姑见过她最初的伤势，不由惊愕：“这么快？”

“快？”古希道只看见被虢首封抓得只露两点手指尖，但目测完好无缺的狗爪子，他大大咧咧地问：“刚刚那么大的阵仗，受一点小伤又怎么了？”贞姑手指都崩没了也没说话，心疼死。

何贞姑：“那可不是小伤。”

当时只有古希道背对，所以他不知道易云嫦曾被炸得皮开肉绽、足以见骨。何贞姑形容一番，古希道再看向易云嫦时眼神都变了。他：“你是妖怪变的吗？”

易云嫦：“……”

虢首封阴测测地望向他。

何贞姑没想到自己解释一番，古希道还能得出不着调的结论，简直暴怒。“古希道你会不会说话？”

古希道张口结舌：“不，不是。我就想问，她是不是变异……不对，也不该这么问。啊啊啊啊，她为什么要恢复得这么快？”

虢首封沉吟，问何贞姑：“你也觉得快？”

“当然。”做过幻境之主的何贞姑对时间流速最有发言权。她说：“我幻境里的时间流速比这里还要快，但是也没到见骨的伤势能眨眼愈合的程度。”

幻境需要使人昏昧、神智不清，才能模糊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任何一个不合常理的细节，都有可能是一盆泼醒梦中人的冷水。

虢首封抿唇，直到易云嫦吃痛，他才松开手。

易云嫦一边揉手，一边说：“应该是别的原因。和时间流速无关。”

“怎么无关？”

易云嫦仔细想了想：“我感觉手上被上了药——起初手又热又胀，随后变得清凉。”

古希道哈哈大笑：“什么药的药效这么快？那得是灵丹妙药、凡间圣品哦！”

广覆坐在偷偷打开的大投屏前，轻笑：“有啊。”

易云嫦也说：“有的。”

“是什么？”

易云嫦古怪地看着古希道：“你还记得摔下断龙崖的时候？”

“嗯嗯。”

“听说你在我肩上抹了一点玉和膏？”

“哈哈哈，”古希道大笑，笑了几声声音突然拔高变调，“玉和膏？！”

玉和膏生肌止血，确实有奇效。是阴阳道家独有的医疗神药，确实担得起“凡间圣品”的称号。可是——

“都涂抹多久了？”古希道把幻境时间和真实时间混淆在一起，傻傻分不清。“我们在幻境里过几年了？”还有奇效？！话音刚落，他自己也反应过来：哦，时间不一样。

虢首封悄悄松了口气。“现实世界里才过去几分钟而已。如果进入幻境之前刚涂过一次玉和膏，药效应该还在发挥作用。”

“可她当时涂抹的地方是肩膀吧？”古希道的记忆被幻境强行拉拽了好几年，现在还能回想起多年前仅仅历时几分钟的片段，实属不易。古希道也涂抹过玉和膏，而且是涂抹在颈部。他摸着自己的颈子喃喃说：“难怪我小伤恢复得特别快。原来不是幻境作用，而是玉和膏？”

何贞姑也抬起自己受过伤的手——崩掉小手指的地方，伤口结痂了——对，结痂，而不是完好如初。好好的五指现在变成了四指半，她动动半截手指，叹气说：“早知道我也该涂些玉和膏。”最初古希道是想送她一点，可她拒绝了。唉，后悔，现在就，非常后悔。

古希道急得抓耳挠腮：“我还剩下一小块玉和膏在质子袋。”

何贞姑温和地朝他笑笑：“你当真啦？”她拍了拍古希道的头，象大姐姐安抚小弟弟似的。“别傻了，我就是开个玩笑。”

姐姐，你后悔的样子一点也不象是开玩笑。

古希道还想争辩什么，忽然身形一歪，猛扑上去把何贞姑抱个满怀。他的脸埋在丰满的胸脯里。

何贞姑：“古希道！”

古希道：“脚、脚滑。”他被推开，小心地保持平衡，“小心，地滑。”

大家都发现了。

古希道开启傻笑模式。

“你发病了？”虢首封问。

古希道：“不是。呵呵，我就想起前面，”他指着易云嫦，“摔了个狗吃屎。噗！哈哈哈哈。”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易云嫦吹胡子瞪眼，怒而转身，结果哧溜——“啪、唧！”

当场表演了一个真正的“狗吃屎”——脸着地，脚滑去天际。

在场的人，包括易云嫦自己都愣住了。

就，挺突然的。

说曹操，曹操到。说狗吃屎，狗就……emmm……

“哈哈哈哈哈……”古希道大笑不止，自己也一个脚滑，仰倒在地上。“啊！”

虢首封把易云嫦提起来。可怜的易云嫦脸被砸成朱肝色，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虢首封憋着笑替她擦脸上黑垢，说：“没事，不就摔一下吗？”手指从她脸上揩过去，带出一条短短的暗红印线。

虢首封手一顿，心想：红？

底衬易云嫦细腻如瓷的肌肤，那颜色污得令人心惊。

易云嫦从地上摸到一截“树桩”还是“小锄头”，举起来委屈巴巴地说：“上次，也是这东西……”

何贞姑惊叫一声，直往古希道背后躲。

古希道杀猪崽子似地嚎：“易狗你（哔——）抓的什么？快扔掉！”

易云嫦松手，一截灰白色的死人手臂从她手里滑脱下去，“啪嗒”，掉在地上。